蔡教授没有马上解答阳锋的疑惑,而是蹲到那堆黄花梨木前细细观察,阳锋凑到跟前:“蔡教授,这椅子有什么来历吗?我怎么看着像……”蔡教授制止了阳锋:“你先到后面书房等我,我再琢磨琢磨这些纹饰。”说完注意力又挪到那堆木头上,阳锋不好再打扰她,踱步进了楼梯后面的书房。
撩开书房的垂帘阳锋就愣住了,墙上、书架、条桌上满屋子全是各种字幅,有严整疏朗、犀利飞动的楷书,有跳跃跌宕、自由舒卷的行书,还有狂放不羁、纵横洒脱的草书,更多的还是浑厚雄伟、纯净简约的篆书。阳锋发现尽管每幅作品大小不一、形体迥异,但刚健险劲、法度森严的风格一贯始终,即使所有的作品都没落款,阳锋还是可以肯定这些都是一个人的手笔。
他停留在几幅行书字幅前凝神揣摩,一种似曾相识又久未谋面的感觉油然而生,突然他看到字幅的左下角有一很小的印章:青泉居士!阳锋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像遭到电击全身麻木,失去行动能力,半痴半呆地盯着那鲜红的印章。太熟悉了!阳锋前世的书法领路人,也是授业恩师龙锐翔,别号青泉居士。
阳锋清楚记得前世是在迎奥运书法展上有幸结识了龙老,并以师生相称,阳锋的书法造诣能在短时间内登堂入室,全靠龙老所赐,遗憾的是不到两年龙老就病逝了,阳锋失去一位良师益友,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时,一位老者背着双手走进书房,悄然站在后面观察着沉浸在回忆中的阳锋。“你很喜欢书法?”还没完全清醒的阳锋下意识地回答:“喜欢,非常喜欢。”“书法需要天份,你有吗?”“我觉得喜欢就是最大的天份。”阳锋还是背着老者回答,老者很满意,不再说话。这时阳锋才惊觉过来,转身面对老者,抬头的一瞬间阳锋就不由自主地颤声喊出:“老师!”眼眶中泛着泪水。
面前的正是龙老,准确地说是比当初相识时年轻了十几岁的龙老,毕竟曾经相处了一年多,阳锋马上就辩认出来。龙老对他表现出的激动有些意外,但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是个身世悲惨的孩子,也许是刚才在回忆往事。可跟着进来的蔡教授就觉得不可思议了,怎么两人就像分别已久陡然相见的亲人?一切那么自然和谐,师徒关系如此重大的事情刚见面就定了?难道这就是注定的缘分?“你们爷俩别站着了,午饭好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蔡教授打破沉默,带着阳锋来到餐厅坐下,龙老对阳锋很满意,对两人之间的默契更满意。
龙老出身书香门第,自幼受家庭薰陶,研习书法,曾先后拜数位书法名家为师,多年笔耕不辍。抗战时期,风华正茂的他毅然放弃优越的生活,投身革命,走上救国救民的道路,参加过解州战役、尧都战役、平津战役,解放后先后担任石林县第一书记、回梁行署专员、回梁地高官、晋省统战部长、组织部长等职务,今年到了退休年龄,龙老打算辞去全部职务回家乡养老。
可龙老一直有个心愿未了,就是想把伴随自己一生的书法传承下去。在担任要职期间,也有不少人表示欲从师龙老,但不是年龄大资质差,就是风格已定没了可塑性,还有不少是目的不纯甚至心怀叵测的小人,等龙老将要退休的消息传出后,很多人打了退堂鼓。直到前一段时间,龙老偶然在家乡的书法比赛上发现了阳锋,才让特意让沈玉堂安排留意了一番。
今天算是得偿所愿了,龙老心情大好,米饭都多吃了一碗,蔡教授看见老伴十分满意阳锋,也看阳锋越来越顺眼:“小阳,你的书法是很谁学的?吃了不少苦吧?”
阳锋见蔡教授发问,连忙放下碗筷,毕恭毕敬地回答:“师母,我四岁时父亲就开始教我学习书法,当时还有些抵触,后来父亲去世后,母亲常外出打零工,我在家照顾妹妹,有点空闲时间就临摹字帖,时间久了就喜欢上了。”龙老点点头:“发自内心的兴趣是前提,长时间不懈的坚持是基础,为什么现代名家的书法水平远远不如古代,就是现代人花在书法上的时间和精力根本没办法和古人相比。”转头又问阳锋:“你平时临摹谁的字帖?”阳锋心想,前世就是临摹你的字最多,嘴上却说:“多数欧派的字帖我都练过,也没注意留心是哪位大师的。”龙老摆摆手:“今后不要临摹现代人的字帖,包括我的也不用学,我能教你的是研习书法的科学方法。临摹古人的书法一定要深入,最忌讳创新,在没真正领悟之前,所谓的创新叫臆造!”
阳锋明白这是在批评他了,站起来认错:“老师,我知道了,最近在临欧阳询的《化度寺碑》。”龙老想了想:“你已经有一定基础了,颜体、欧体、柳体都要练习,无论楷书、隶书包括行书都可以临摹,切记不要急着形成自己的风格,篆书等几年再说。”
饭后,龙老又让阳锋现场写了几幅字,逐一做了点评,临了送给他几本市面上罕见的古代名家碑帖,并要求他每周日把临摹字幅送过来。这时师母进了书房:“老头子,你知道阳锋收到什么好东西了?明代的海南黄花梨官帽椅!”
三人到了客厅,看见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正拿着相机给那把散架的椅子拍照,师母惋惜道:“这把椅子比省博物院的那把年代还久远,只是太可惜了!椅子缺失了一部分,修复难度很大,再找材质这么好的老黄花梨木不容易了。”阳锋奇道:“师母,这椅子还能修复?结构都被破坏了,几根牙条都是后来配的杂木,看被虫蛀了我就扔了。”师母摇头:“只要能找到合适的材料,博物院的专家有把握完全修复,”看了看阳锋又犹豫了一下说道:“严格来讲,这是件文物,而且是有很大研究价值的珍贵文物……”
阳锋明白了:“师母,既然您觉得它是珍贵文物,那我就把它交给您了,您看着处理吧!在我手里也只能车几个珠子了。”师母听了很高兴:“难得你这么大气,国家也不会让你太吃亏,即使是捐赠,多少也会给点补偿。”说完又指着那对青花罐:“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自己收藏?还是……”阳锋赶紧摆手:“师母,我哪有条件搞收藏啊,家里还等米下锅呢!如果有人喜欢,价格也合适,我就转手了。”龙老表示非常认同:“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玩物散志,搞收藏是那些钱多人闲的人干的事。”
师母白了龙老一眼:“我们博物院的人一辈子和这些东西打交道,难道也是玩物散志?这是我们的工作!”怼完龙老又果断对阳锋说:“省博物院和文物局月底有一次瓷器展览,我想办法给你安排到可售展品区,价格随行就市。”阳锋见师母发话,哪敢再多嘴赶紧应下。
见时候不早了,怕阳锋担心家里的妹妹,龙老安排专车把阳锋送回阳河,临走师母亲手把水果奶粉、衣服毛毯还有一台电子琴塞到后备箱。看着阳锋拎着几大包东西进门,原本闷闷不乐的梦溪兴奋地叫了起来:“电子琴!哥,是给我的吗?雅马哈的太漂亮了!”抱起小梦桐猛嘬了几口:“先别摆弄那个了,包里有好吃的菜,还热乎着,晚饭就不做了。”小梦桐对一堆花花绿绿的小衣服更感兴趣,挥舞着笨拙的小手胡乱比划。
一家三口围在饭桌前,梦溪两手并用吃得不亦乐乎,小梦桐捧着块红焖肘子不知如何下口,阳锋却在感慨今天近乎离奇的境遇:提前十几年再续师生缘分,老师还是刚退居二线的省领导,师母是省博物院的研究员,自己无心收来的破椅子居然是件珍贵文物……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阳锋有些不敢相信。
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是刘海生牛站长夫妇,两人还提着礼物登门,让阳锋觉得有些意外。进屋看到两个年幼的小女孩,还有家里老旧寒酸的陈设,牛站长眼圈都红了。
寒暄几句刘海生才说明来意,原来上次阳锋提供的消信息很准确也非常及时,县级物资公司撤销的方案已经出台,由于刘海生早一步得到消息调整努力方向,从几个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昨天上级组织刚对他进行了考察,不出意外,很快会升职,有新的任命,两口子这次是专门上门感谢的。阳锋也替他们高兴,这两口子待人接物比较靠谱,以后阳锋需要人家关照的地方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