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共有九州五十二郡,幅员辽阔,边境线延长,有四州与他国接壤,由北至南分别是幽州、定州、剑州和渝州,其中除渝州外其余三州时常与他国和游牧部落交战,唯有渝州安然无事。
渝州位于洛朝西南,与月霜国接壤,月霜国以武立国,尚武之风浓厚,时常对周边国家和部落发兵,而洛朝从来相安无事,不是月霜与洛朝有友谊,而是无可奈何。
渝州与月霜国接壤处有一条连绵千里的山脉,山脉以北陡峭无比,古有“猿猱愁攀,飞鸟难渡”之说,可见其险峻。
就是这条山脉彻底打消了月霜国欲向洛朝进兵的野心,因此渝州得以太平无事。
这条山脉就是隐芒山脉,山峰高耸入云,多有悬崖峭壁,山中森林密布,毒虫野兽横行。
离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独自一人将离狼养大。
自从离春在狼谷结庐后,群狼在离春面前乖顺无比,俨然以离春为群狼之首。
离狼喝着母狼的奶,吃着群狼猎来的食物,在离春的庇护之下安然长大。
离春时常进山搜寻九纹鹿的踪迹,但是一直一无所获,最终放弃了搜寻,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宿命。
从那以后就专心教导离狼,讲解道藏,传授武道,离春本就是不世出的文武奇才,加上山中无凡事打扰,离狼学起来自然是突飞猛进。
离春在山谷一心教导离狼,可追杀他的江湖势力从未放弃过对离春下落的追查,在这期间,除了山下的猎户进山打猎外,偶有追杀之人凭着蛛丝马迹和一点点运气走进隐芒山脉,寻到了离春所在的山谷,虽然离春身中连云蝎毒,但这些追杀者还是成为了离春的刀下亡魂,为了不暴露踪迹,离春指使群狼将尸体啃得稀碎。
在第五批追杀者的尸体躺在丛林中后,再也没有人进过隐芒山脉甚至有人猜测离春早已死于连云蝎毒,于是渐渐有人放弃了对离春的追杀,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离春将自己毕生所学所悟对离狼倾囊相授,融合在一起的各门各派的绝学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就算再现世间,也不会被人发觉。
山中无岁月,一晃十三年。
大师兄给的药丸早已用完,离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常年服用药丸,使连云蝎毒的毒性变弱了许多,因此离春可以自身的修为熬下来。
盘腿在山谷之巅的离春已经是两鬓斑白,身形更是因为连云蝎毒变得骨瘦如柴,但多年的修道,让他对生死毫无惧色,眼中依旧古井无波。
他看着眼前正在练习刀法的少年离狼,仿佛看见了初见他时的模样。
在那天下午,天上的白云用尽一天的时间,只是从左边飘到了右边。
离春看着天空,清风拂面,白云悠然,他回想起了以前在师父背上醒来的时候,想起了初进道观的时候,想起了和师兄们一起修行的时候,想起了道观里的花开花落,想起了和那对男女分别的时候,那些时候和今天的白云,是一样的。
他终于明白了师父为什么时常独自摇头。
于是,他对离狼平静地喊道:“离狼。”
离狼停下身形,走到离春面前,说道:“父亲。”
离春说道:“为师去了。”
说罢,一代奇才离春,就此离世。
离狼面色平静,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对师父行礼道:“是。”
离春从未承认自己是离狼的父亲,但离狼坚持认离春为父,离春并没有拒绝。
那天,离狼并没有立即将离春下葬,而是在离春尸体面前,将自己所学全部演练了一遍,之后盘坐在离春尸体旁边,将千卷道藏全部背诵了一遍。
离狼将道藏背诵完毕之后方才收敛父亲尸骨,其时已经夜晚。
离狼按父亲生前的意愿,死地即是葬处,没有起坟立碑,就是一块平地。
当日夜晚,离狼盘坐在父亲葬地之前,静默无语,身后跪坐着群狼。
明月出,少年低语,群狼哀嚎。
自此,少年离狼与群狼生活在隐芒山脉中。
幼时,父亲对离狼讲了很多,父亲一生的所见所闻,包括父亲的师父和师兄弟们,以及整座江湖对父亲一人的追杀,只因父亲天纵奇才。
父亲讲述着自己是如何突出重围,如何逃过一次次围剿,如何杀了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如何大意而中了连云蝎毒,如何遇见大师兄,如何甩掉他们进入隐芒山脉,以及如何遇见了自己。
离狼清楚的记得,父亲在讲述这些的时候毫无怨恨之色,甚至还赞扬过某些追杀者资质不凡,说:“他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必能名动江湖,只不过他们都出了意外,死在我的剑下。”
父亲一脸平静。
父亲修道多年,心静如水,在隐芒山脉中也无尘事烦心,因此离狼也变得有些淡然,而在常年的捕猎中甚至逐渐变得冷漠。
在父亲离世后尤为如此。
离狼虽然一直居住在隐芒山脉中,但还是知道有几个村子在附近,他曾在某些时候远远看过。
白天,他看见村里有孩童玩闹,大人劳作,也听到过读书声朗朗,鸡鸣犬吠。
他看见每当村子上空升起炊烟缕缕的时候那些人都会各回各家,一家团聚在一起。
夜晚,他走进村庄,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烛火摇曳,人影绰绰,听到小孩稚声稚气的喊声,听见大人轻声细语的说话声,听见他们的呼噜声。
他还见到过许多许多,可这都与他无关。
山外的莺飞草长,春去秋来,都与我无关。
离狼如此想着。
离狼在父亲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靠近过村子,终日与狼为伴,在山中捕猎。
就这样,离狼与群狼在山中生活了两年后,六瓣赤果的出现打破了他平静地生活。
离狼在捕猎时发现了一头野猪,于是一路追逐,一直追到了天池边,离狼当时就发现了尚未成熟的六瓣赤果生长在天池边。
离狼记得道藏有过记载,六瓣赤果生于灼热之地,性烈,克天下寒毒,成熟之时常有九纹鹿出没。
离狼记得父亲之所以进隐芒山脉就是为了寻找九纹鹿的踪迹,奈何多年寻找未果,最终放弃。
没想在两年之后被自己无意中碰见。
于是离狼时时刻刻守在六瓣赤果的周围,静静地等候六瓣赤果的成熟,九纹鹿的出现。
然而,就在六瓣赤果成熟的前一晚,突然有两个人出现在天池,眼神火热的看着六瓣赤果,想要摘掉六瓣赤果。
九纹鹿尚未出现,离狼自然是不允许有人提前摘走六瓣赤果。
因此毫不犹豫的对那个少年射出一箭,对两人发出了警告。
离狼得知两人需要的是六瓣赤果后对其告诫一番后离去。
虽然六瓣赤果才是治疗连云蝎毒的最佳药物,但是父亲已经去世,因此六瓣赤果对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第二天夜晚,离狼早早的来到天池,盯着六瓣赤果,没过多久,昨天的两人也现身此处。
最后,九纹鹿果然出现在六瓣赤果附近,离狼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麻药,将其晕倒。
谁知道那个大汉居然出言威胁离狼,离狼没办法,需要九纹鹿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得不接受大汉的条件。
只不过离狼也没想到大汉的条件竟然只是与那同行的少年切磋一场,在确认之后离狼毫不犹豫的对那名少年出手。
离狼没有拖延的习惯,多年来在山中与各种野兽博弈,稍有不慎就是伤筋动骨,因此离狼从来都是干脆利落,速战速决。
只是没想到那少年也不简单,跟自己交手百余招尚未落败。
这是离狼在山中生活多年后第一次产生了一股不一样的情绪,于是离狼不再将少年当做猎物对待,而是当做对手,于是他开始全力以赴,那少年也渐渐落入下风。
最后两人打得难分难解,在大汉的介入下算作平手,其实三人都明白,如果继续打下去,赢得一定是离狼。
离狼之所以留手,仅仅只是因为大汉在一旁看着,如果离狼下死手,他相信那个大汉不会放过他。
少年走时留下一句话:“有机会我还会找你切磋的。”
离狼坐在九纹鹿身边平生第一次心境产生了涟漪。
于是他回答道:“随时等候。”
离狼将九纹鹿扛回了山谷,带到了父亲埋葬尸骨的地方。
那天夜晚,天上明月高悬,繁星点点,有几头幼狼围坐在晕倒的九纹鹿旁边。
这是父亲去世两年后离狼第一次来到父亲这边,轻声的说道:“父亲,您的师父没有说错,原来山里真的有九纹鹿,还有六瓣赤果,只不过你没能等到这一天,我知道父亲您其实心里有遗憾的,虽然您没说,但是我看得出来,所以我将九纹鹿带了回来,让您看看,了却您的夙愿。”
离狼的声音很轻,清风,明月,繁星,幼狼,整座山林都在静静地倾听离狼的诉说。
“父亲,我还碰见了两个人,一个大汉,一个少年,我跟那个少年打了一架,因为不打我可能就带不回来九纹鹿。”
“那个少年很厉害,这是我第一次跟人打架,还用了全力,虽然是平手,但是我不会输的,因为我更厉害。”
“那个大汉我还不是对手,但是没关系,以后我一定比他更厉害。”
“那个少年说以后会常来找我切磋,我答应了。”
“父亲,您走后我就一直一个人,也没有出去,就连村子我都再也没去看过。”
“父亲,您知道吗……”
少年的低语,传出很远,尽管没人听见,但少年知道,父亲肯定能能听见。
外面的莺飞草长,春去秋来,虽然与我无关。
但是,少年终究还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