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阳伸手把薛雨拉起来。
薛雨毫不诡辩,很干脆的承认自己输了,他从不在这么明显的事情上耍赖,不过他仍然嘴硬道:“算你好运,不过还有下次、下下次,我们比试的机会多着呢!”
薛阳笑嘻嘻,“没问题,我等你下次打败我。”
这是难得的没有大人们管着的时光,一行人来来回回逛了好多次,在这一天里大人们给的钱都很充足,满足他们小小的放纵。
他们尝遍了临时茶馆、饭馆、小摊上的零嘴,也听到了很多新的说书故事,看到了新鲜的戏法、杂耍表演,每个人的手里也都拿满了小玩具。
时近傍晚,天色已经泛黑了,各家各户都点亮了门前的灯火,为街市上的人提供一点光亮,小贩们也各自照亮自己的摊位,把长长的街道照的灯火通明。
像这样的景象每月仅此一天。
华灯初上,薛阳一行人猜了会儿灯谜,互相嘲讽了智商,突然再次听到一阵鼓声——
戊时已到,祭祀开始!
人流渐渐地涌向祖庙。
每月月市的这个时候,薛镇人都会祭祀神灵和祖先,祈求赐福,这是大夏土地上的传统。祭祀会重复进行一个时辰,让每个人都有机会近距离参与,大多数人会依次前往祖庙前参与祭祀,即使不参加的,此时也会停下动作,伴随着祭祀的歌声默默祈祷。
薛阳他们此时正好在祖庙附近,听到鼓声便立即前往,想要赶上第一波祈祷。
其实赶不赶第一波无所谓,只要诚心即可,不过小孩子的心里总是有股争胜心。
薛阳、薛雨、薛元正、阿娇、薛泰平凭借地利优势,占到了靠近前台的位置。
在人群比较靠后的位置,站有一个高贵的公子,说他高贵,只是因为气质罢了,虽然他为了低调刻意换上了一身素衣,但是此时站在人群中仍然显得突出,仿佛鹤立鸡群。他的身边紧紧跟着一个严肃的高大男子,那高大男子正在尽力帮素衣公子隔开人群。
薛阳见过这个公子,正是那天在隔壁米铺里见到的陌生人。
祖庙内的祭台上摆放着丰盛的酒肉之食,这是薛镇人尽心制作,用以取悦神灵和祖先。
祖庙门口此时搭起了一个高台,上面最前方站着一个穿着庄严的人,他年纪较大,应该在四十岁以上,身后还有五个人,不过这五个人穿着统一的特殊长袖衣服,脸上都涂着各色颜料画成的奇怪脸谱图案,看不清原本的相貌。
大夏有些地方有唱台戏的传统,戏伶们偶尔是作为台上的主角在表演,但更多时候只是在说书人背后配合展示故事。登台戏伶们会在脸上画各种各样的脸谱,这脸谱也叫“戏面”。
此时这些神使脸上的图案也是戏面的一种,只是与戏伶们那种相比更加庄严肃穆。
台前不停的有人涌进来,但是所有人都尽量保持安静。为首者一直静静地站着,等到人满了,他运足气力,重重的发出一声——
“呵!”,那呵声充满压迫之感,让台下的每一个人的内心都不由为之一肃。他身后五个戏面人听到这一声同时挥起衣袖,显出奇怪的美感。
“彼神明兮,请注目兮。享我酒肉,听我希求。
……
彼天君兮,诸神之首。主宰公道,约束不良。予我好兮,心慷慨兮。常感君心,请享盛宴。
……
彼司水君,万水之首。上掌风雨,旱涝无忧。下掌江河,水患不愁。常感君心,请享盛宴。
……
彼司火君,万火之首。勿施火患,毁我房屋。勿生旱灾,毁我禾黍。常感君心,请享盛宴。
……
彼司土君,万土之首。勿使地动,毁我家城。予我丰收,充我仓廪。常感君心,请享盛宴。
……
彼司命君,万民之首。勿予灾疫,使我长命。子嗣不绝,不使离别。常感君心,请享盛宴。
……
彼司邢君,万罚之首。兵祸不起,诸侯安宁。除暴诛恶,护我太平。常感君心,请享盛宴。
……
彼司财君,万财之首。有衣蔽体,不使我寒。有食充腹,不使我饥。常感君心,请享盛宴。
……
彼先祖兮,永不忘兮。视汝后人,护佑平安。常给福缘,勿使忧愁。吾辈恭谨,请享盛宴。
……
吾思繁累,常怀愧疚。谢听我愿,感怀君恩。”
后面五人和着前面一人,明明只是这几个人的声音,却好似万民齐唱,清晰的、坚定的传到很远的地方,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和心中。
伴随着歌声,五个画面之人舞动身躯,以舞姿愉悦神灵,向神灵表达敬意。
台下、远处,人们把双手贴在胸口,向神灵和祖先诉说着自己的祈求。
“保佑今年不旱不涝,让我田中粮食丰收......”、
“保佑我那病秧孩子早日康复,日后能够与常人一样......”
“保佑我薛镇风调雨顺,不生瘟疫,不闹旱灾......”
“保佑我今年生意兴隆,诸侯之间仍然不起兵祸......”
......
农夫、母亲、地方官、商人......任何职业任何身份,都有属于自己的愿望,愿望或多或少、或大或小,他们只说自己最殷切的那个。
那素衣公子也把双手贴在胸前,默默祈祷着,不知他的愿望是什么?
……
第一波结束,台上的神使下台休息,等待下一场的开始;参与者陆续离场,给下一批人腾出空间。
“阿阳,你的愿望是什么?”阿娇好奇的问道。
薛阳无奈的扬起眉毛,“我的愿望当然是……”
阿娇期待的眨巴眨巴眼。
“……当然是不能告诉你了!”
“你!”阿娇气愤,抬手给了他一记拳头。
“那你猜我的愿望是什么?”
“不能猜,万一猜出来就不灵了!”薛阳不在乎的揉了揉胳膊。
阿娇扭过头去,不想再跟这人说话。
薛阳突然在第二波的人群中看到了丁成仁和郁红云,还有宋文山。他们是听到鼓声后,赶来参加祭祀的。
“小爹小娘,你们也来了!还有老板大叔!”
郁红云点点头,“阿阳,你们也玩了好几个时辰了,早点回家吧,我们参加完祭祀也会回去的。”
确实,薛阳一行人年纪都不大,跑了一下午,早就精疲力尽了。虽然月市会一直持续到明天早上,但玩也玩够了,更何况明天还要上学呢!
薛阳他们答应了一声,就准备各自回家了。
那素衣公子做完了祈求,也准备返回,身边那个高大的的修武者仍然紧紧地跟着他,这是他的贴身护卫,永远都跟主人寸步不离。
他不愿兄弟反目,为了躲避三弟的恶意,只能选择远离是非之地,一路离开南申国来到北殷,想要藏身这“暗流”的势力薄弱之地。一路上他假扮成富家公子低调行事,可是行踪还是藏不住,被暗流衔尾追杀,直到到了这武阳郡,深入北殷,才算安分下来。
现在他假借主人远亲的身份,寄托于一家米铺之中,适逢这个委身的小镇开月市,举行月例祭祀。
虽然大夏早已名存实亡,自己的国家南申国更是已经宣布自立,但大夏数千年的祭祀传统深入人心,无论哪个诸侯国的百姓,都会从从心底尊重它,都会尽量按时参加。
于是他便早早地候着,参加了第一波祭祀,祈祷神灵能帮助自己脱离困境。祈祷完了之后,一直以来充满紧迫和恐惧的内心,终于安定了许多,虽然这样的安定感觉既是暂时的,也是虚假的。
事情结束,素衣公子便准备返回那个寄身的米铺,继续自己深入浅出的低调生活。
祭祀台上那五个画着彩色戏面、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神使跳完了第一波的悦神舞后,正在台下休息,可是其中某个人的目光却始终隐晦的盯着台下的素衣公子。
此时见他准备离去,在那个戏面人的示意下,人群中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人悄无声息的向他那边移动,渐渐接近他。
远离南申国,且正处于月例祭祀的场合之中,素衣公子现在暂时放松了警惕,没有注意到身后某个人的奇怪动向,护卫的情绪也差不多有些放松,在这样的纷乱场合中,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终于,那人成功穿过人流靠近了目标,来到了素衣公子的左前方,和那护卫相隔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