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的一角处,褐黄色的液体已经温凉,这是下人们用十株续魂草熬煎而成的汤药精华,虽然灵气充沛无比,但此刻显然于事无补。
“筱筱现在神识涣散,灵力逆行,导致她全身经脉尽阻,气血流转不畅,普通的续魂草根本不能缓解。”慕天庆如鲠在喉,深锁的眉宇中有无尽的惆怅。
慕泽缓缓抬头,视线凝眸处一片潮湿。他的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
慕筱筱得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病,这种病会让她的神识随着修为的提升而逐渐涣散,丹田堵塞,气血凝滞。可是她不修炼又是不行的,正常人的体质根本无法抵抗这怪病对神识气血的蚕食,只有不断提升修为才能有抗衡之力。
这算是一个死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根本无路可走。
很多时候慕泽甚至觉得这不是一种病,反而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博弈游戏,有某种不可抗拒的意志在背后操控。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房门外芸香身体微躬,向着慕天庆行礼。她手中端着一个红木托盘,盘中盛放着一个玛瑙般的紫色果实,其内光华暗涌,浓郁奇异的药香远远飘散。
“续魂果!”
慕天庆眼前一亮,看着紫色的小果子难掩激动,不自觉惊呼出口。他见多识广,自然懂得这续魂果的珍贵与罕见。
“这是我前些日子在山中寻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不知到底是喜还是悲!”慕泽轻叹了一口气,对慕天庆说起了这续魂果的由来,不过期间倒是省去了许多情节,比如自己如何遇险,葛老又是如何给自己点悟的。
“希望这果子能够让筱筱早点醒来。”
慕泽从托盘中拿起续魂果,缓步走出了房门。屋檐下一个小小的药炉在这里摆放了很多年,他也用过了很多次。
橘黄色的火焰在炉中燃起,炽热的火舌舔着炉壁口,将玄铁打造的炉子熏得更黑了几分。
慕泽将几根黝黑的木柴填入火中,淡蓝色的火焰瞬间飙升起来,炉前的温度也陡然提高,将玄铁炉壁烧得通红。
这是深山中才产的黑霆木,百年成材,其间要经历无数次的天雷劈凿,涅槃生成坚硬细密的木质。黑霆木极耐燃烧,是锻造冶炼的首选之物,慕泽想用它生猛的火力将续魂果的药力精华逼出。
一个古朴的汤罐坐落在药炉上,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有浑圆的盖子在药液鼎沸中上下起落。不过那翻滚飘荡的蒸气却没有窜出半分,显然不是凡品。
慕泽用蒲扇小心翼翼地控制火候,并且不时起身观察药的状态,炉子中逸出的烟尘将他的脸熏得黢黑,活像一只黑猴子。
些许时辰过去,黑霆木的火势依旧旺盛,慕泽将它们撤出,换成了普通的桂木。蓝色烈焰又被橘黄所替代,刚刚桀骜不驯的火苗如今仿佛是个乖巧的孩子。
大火取精华,文火炼药魂,火的状态变了,意味着这药也快成了。
火钳夹着汤罐,将淡紫色的液体从扁平的口中倒出,浓郁的灵气夹杂着馥郁的药香徐徐而散,吸入肺附中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一团团浅白色的雾气从青瓷碗中翻滚而出,眨眼间便幻化出了各种形状,或如薄纱,或似怒蛟,或为奔马,在灵气飘洒中迸发着勃勃生机,神姿飒爽。
慕天庆激动地捋着唇下的一嘬胡子,完全没有了平日里不怒而威的气势,脸上满是震惊与欢喜。
续魂果熬出的药果然没让人失望,仅凭着灵气的浓郁程度和药成时的不凡表现来看,绝对比普通的续魂草药效强了千百倍。
慕泽将药端入了屋子中,少女的眉头依旧紧锁着,脸色又比刚刚苍白了几分,看得慕泽更心疼了。
他轻轻将慕筱筱扶起,半斜靠在自己的身前,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将药喂入她的口中。
紫色的霞光逐渐笼罩在慕筱筱的周身,神辉在她的体内游走。慕泽让她平躺在褥子上,扭头看向床边的慕天庆,神色严峻地说:“慕爷爷,请您帮助筱筱引导经脉,消化药力吧!”
慕天庆微微点了点头,双手掐印,口中念念有词,一个古朴繁密地符文在他的胸前浮现。符文之上光华夺目,神辉游走,似乎是一个颇为巧妙的阵法。
“去!”
慕天庆轻喝一声,双臂前震,那玄妙的符文缓缓而出,浮在慕筱筱额头的正上方。
柔和的圣光弥漫在这清雅的屋中,把一切空虚盈满。
符文散射出的神辉包裹着慕筱筱羸弱的身体,似乎是初升的朝阳,将它的第一缕晨光洒在露水滑落的草叶之上,想要赋予这脆弱的生灵蓬勃的生机。
与此同时,淡淡的紫色光华在符文的引导下逐渐向慕筱筱的额心处汇聚,祥瑞紫气氤氲在她的的眼角。
此时的少女一袭白衣,紫华衬托,像是圣洁的天使,让人不敢亵渎。但她那略显憔悴的脸庞却在这光芒中更为清晰,让人心生怜意。
慕天庆背负双手,看着光芒中的慕筱筱,心中有些忐忑。在他身边,慕泽也将手搓得通红,内心默默地祈祷着。
几炷香之后,符文慢慢黯淡下来,慕筱筱额头处的紫光也渐渐敛入体内,她那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恢复了几分血色,呼吸也逐渐平稳。
慕天庆长出了一口气,眉眼之中的紧张消散殆尽,眸中又恢复成了以前的古井无波。在慕家,除了慕筱筱,恐怕再无人,再无物能让一向淡然的他露出如此神色。
慕泽将慕筱筱白皙的小手裹于掌心之中,她的手指已经有了一丝温度,不似先前寒玉冰冷沁人。少年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不似先前“川”字让人心紧。
门外的一垄兰草,也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生机,如蒙甘霖,如沐霞光。
“慕爷爷,筱筱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您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慕泽将慕筱筱的手放入被褥中,缓缓起身,话语铿锵,又一次问出了他已经问过无数遍的那个问题。
慕天庆沉默不语,端起桌子上一个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眸中更深邃了些。
慕泽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有些焦急,更有些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慕天庆都是这个反应,三缄其口又到底是为了掩藏什么。
“小泽,你不用着急,也不用生气,因为筱筱的病我也不知道详情,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病。”慕天庆掩面叹息,言语中尽是无奈。
听得慕天庆的回答,慕泽突然愣住了,他能听出前者话语中的迷茫与不解,丝毫没有隐藏。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似乎别有深意,却始终难解其味。
“但你要知道,在另一个地方,有很多修为极其强横的人在为治愈筱筱而不懈努力着。现在我们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只有变得更强,才能真正帮得上他们,帮得上筱筱!”
慕天庆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但任谁都能听出他的不甘与无奈。他想起了那个享誉圣古大陆的家族,想起了那个恐怖的传言,更想起了十几年前亲手将两个孩子送到他手中的那个天纵之才。
慕泽沉默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知道慕筱筱不属于这里,自己也不属于这里。但从慕家人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们对于慕筱筱有着本能的出于亲人的爱,而对自己顶多是出于客人的尊重。
这一点他很小就察觉到了,却始终没对人当面讲过,一直藏在心中,一直有些落寞。
慕天庆不知道少年心中的酸楚,他从沉思中醒来,将宽阔的手掌搭在慕泽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小泽,你已经启灵成功了,未来修炼的路还很长,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巅峰强者,一定会帮筱筱度过重重难关!”
看着满脸慈祥的慕天庆,一股暖流涌入慕泽心中,他也笑了起来。
慕天庆贵为一家之主,平常有太多的琐事要办,有太多的方面去权衡考虑。虽然两人接触不多,但是他知道这老者一直在默默支持着他,而自己显然也在岁月更迭间将慕家作为他的归属了。
自己来自哪里,这个问题慕泽一定会搞清楚。但是至少他知道自己现在属于哪里,虽然这个家里有些瑕疵与不和,但是有在乎的人,有想为之努力的事,又有什么不满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