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
定国公因为谋逆之罪,早已经被抄了家,因为定国公又如何谈起?
见洛一疑惑的神色,玄煜缓缓道:“我与定国公府长女,自幼便有婚约。”
洛一直问:“哦?也就是说殿下与定国公,是一条船上的人?”
玄煜微微点头。
定国公谋逆,而太子与定国公却是早已绑定的,洛一看了看玄煜,她素来相信自己看人的水平,片刻间少女的思绪已经百转千回。
蓦然,她抬起头:“所以定国公并未有谋逆之心?”
虽是问句,却也语气笃定。
镜言愣住了,洛姑娘脑子转地也太快了点。
而且胆子也大,什么都敢猜,也什么都敢说。
“殿下今早说,只从一方角度对别人轻下定论难免有失偏颇。”洛一轻笑道:“大雍初建,我想,谋逆与否,大抵不过是你们皇帝一句话的事吧?”
因是新朝,皇帝大权独揽,才能真的做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玄煜微微点头。
洛一嗤笑:“功高震主,兔死狗烹?真是老套的戏。”少女嘴角带着几分嘲弄:“殿下是因为觉得,定国公倒了,东宫与定国公早已绑定,如今岌岌可危,所以必须在回朝宴上露面,否则自己地位不保吧?”
话罢,洛一便觉得有些后悔,这话未免有些刻薄。
最初她作为医者为别人诊治时候,总是无法理解有的人总会为了其他种种事物而放弃自己的身体乃至生命,但时间久了才慢慢明白,人在世总是有身不由己,她不应置喙别人的选择。
“是我失言。”洛一叹了口气:“既然殿下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殿下需要知道,此法子痛苦非常,非一般人所能忍。”
玄煜毫不犹豫:“无妨。”
这人干脆,似乎并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洛一一下被噎住了:“好好好,但我还是得多嘴一句,打个比方,这法子就如同万箭穿身,殿下也能忍?”
她快嘴快舌,不给玄煜回答的机会:“即使殿下能忍过去,可是也不会直接与常人无异,一天最多最多能站两三个个时辰,时间久了,也会痛苦难耐,殿下也能忍?”
镜言先忍不住了:“你这是什么烂法子?”
洛一几乎要被他气笑了:“那你别找我了,去太医院吧。”说罢,转身就要走。
她虽然没有权利质疑别人选择,但她也确实不赞同。
“镜言,不得无礼!”玄煜喝止,无奈道:“洛姑娘,回朝宴,我确实不得不去。”
洛一停下脚步,长叹一口气,闷闷道:“知道了。”然后对芍药道:“去叫金葵把准备的东西搬来吧。”
“是。”芍药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玄煜笑道:“洛姑娘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洛一依旧没什么好脸色:“那是,不过我倒情愿用不上。”
镜言看看玄煜,又看看洛一,只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两个人的思路,最后看了一眼只比自己更迷茫的元宵,才松了一口气。
到底忍不住,镜言一脸莫名其妙地发问:“洛姑娘准备了什么?”
洛一白了他一眼:“自然是能让你们殿下参加回朝宴的东西,不然等你半夜才去准备,怕是回朝宴开宴了都来不及。”
“所以你早就想到了殿下要去回朝宴?那你还这么不愿意?”
洛一搬着凳子坐下:“我本来以为你今天在回春堂暴露身份是故意的,没想到你是真的傻,我能想到是一回事,我愿意不愿意是另一回事,我能猜到殿下会想要尽快站起来,但我不想让殿下去,明白吗?”
镜言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只觉得这会儿洛姑娘火气格外的大,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玄煜本是看着两人斗嘴,闻言一敛唇边的笑意,对洛一道:“抱歉。”
洛一托着腮,只得感叹一副好相貌果真有用,太子这样玉一样的人用那秋水一样的双眸看着自己,因为自己一句不愿意给自己道歉,便是再大的火气此刻也无影无踪了。
她摆手:“不用,终归是殿下自己的事情,只要殿下不后悔就好。不过我有个条件。”洛一顿了一下:“回朝宴,我也要去。”
一旁,镜言立刻拒绝:“不行!”
洛一会错了意:“我绝对不会添什么乱的。”
“洛姑娘误会了。”玄煜解释道:“若是叫人知道你能治我,难免会有人想要害你。”
洛一才回过神来,有人连太子都敢暗杀,要弄死自己这个大夫,好像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洛一想了想,道:“我可以以殿下随身侍候的丫鬟身份去,断然不会露馅儿。”
“只是这样要委屈洛姑娘了。”
“不委屈。”洛一丝毫不在意,毕竟自己连江湖郎中、乞丐都扮演过,当个丫鬟,实在不算什么事儿。
过了一会儿,芍药回来:“都备好了。”
洛一拍拍手,站起身:“殿下准备沐浴吧。”
“什么沐浴?”镜言问。
“药浴啊,泡一个时辰,一点都不能少。”洛一催促:“快点换衣服吧,我先去看看她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好了叫我。”说着,便领着芍药出去了。
镜言和元宵帮玄煜更好衣时,洛一正等在门口,见元宵出来,洛一招招手,几个小厮便抬着一个巨大的浴桶进去,稳稳地将浴桶放在了内室,金葵和芍药跟在后面,手里各抱着小半盆已经湿润的药材。
浴桶里的水呈现出诡异的深紫色,上面漂浮着各式药材,镜言走过去,细细一看,似乎正是洛姑娘今日让这两个丫鬟挑拣的那些。
元宵将玄煜推过去。
洛一挡了一下:“殿下可想好?我刚说的万箭穿身,并不是夸张。”
“嗯。”
洛一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会儿格外的话多,人家都做好决定了,自己还如同老妈子一样劝了又劝。
“那殿下稍等。”说着,她取出两根金针,半蹲下,刺入玄煜后颈。
玄煜只觉得眼前发黑,不光双腿,身上竟也使不出一丝力气,连洛一的声音也显得时远时近。
她仿佛在和镜言说话,“我封了片刻殿下的穴位,一会儿可以缓解一部分疼痛。”
半昏半醒之间,忽然只觉得全身都一热,紧接着便是一股尖锐的刺痛从腿上传来,玄煜不受控制地闷哼出声,连神志都清醒了不少。
洛姑娘还真没骗他,玄煜心想。
猛然间那疼痛更加剧烈,仿佛有蚂蚁从自己的骨髓处往外啃食,他控制不住的想要攥紧双手,想要蜷缩起来,但一点力气也没。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方黑暗之中,不能动,不能言。
远远的,他仿佛看见了故去的母妃,母妃深深地望着他,眼里是不尽的失望。
他第一次想要逃离。
迷迷糊糊之间脑海里浮现的,又是洛姑娘早上那句话。
“做皇帝做到这份上,真是倒霉透了。”
这么想,自己也算是倒霉透了吧。
而镜言看着玄煜白如纸一样的面色,早已经急得跳脚,大叫着:“洛姑娘洛姑娘洛姑娘洛姑娘。”
洛一正坐在大厅,只隔了一扇屏风,此时她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正在懊悔刚才没有多劝玄煜几句。
听见镜言叫她,洛一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芍药和金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洛一抄起针帘,几乎是冲了进去。
此刻镜言正紧紧捏着药桶边沿,急得恨不得代玄煜受过,洛一开口制止:“你再用点劲,我这桶就被你捏碎了。”镜言才松手,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洛一快步走上去,玄煜坐靠在药桶中,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双眸紧闭,脸上不见一点血色,但却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痛哼。
洛一微微松了一口气:“还有意识,还好。”她捏着针帘,只是玄煜此时靠在药桶中,并不好施针。于是洛一挽起袖子,伸手按住了自己刚才针刺的两个穴位,只须臾,就又松手。
见镜言正盯着自己按着的穴位看,她道:“别乱学,这两个穴位虽然可以缓解疼痛,但时间和力道都有讲究,按得时间长,气血不畅,会按傻的。”
镜言一时反应不过来洛一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金葵,芍药,进来。”洛一对外面喊到。
两个小丫鬟一个人抱着小半盆刚拿来的药材,一人端着一盆水进来了。
金葵将药材添了进去,将里面微凉的水舀了出来,芍药再将热水倒入。
两个小丫鬟是宫里出来的,将来也是要伺候宫里的娘娘,所以平时见的多是宫里的麽麽婢女,最多见见宫里的小太监,除此之外,见过的男子实在少之又少,这会儿虽然手上动作不乱,但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
镜言看着两个小丫鬟苹果般的面颊,在看看站在一边挽着袖子试水温而面不改色的洛一,不由得感叹,能往青楼里冲的洛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