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微亮,洛一就抱着狐狸,从客栈出来。
昨天从临江仙出来,她只觉得困得很,天色这么暗,自己总不能直接闯宫门,拍着东宫大门喊:“我捡了太子的玉佩。”,就算太子开府别住,她也不知道住在哪里。想着那毒也不在乎这一会儿,否则自己也不会心安理得的玩上一天,便决定明日再说。
何况即是太子,那么多的御医看着,未必需要自己。
但她实在懒得再回去自己放包袱那客栈,她贵重物都是随身携带,那包袱里,无非就是些草药和石头,寻常人怎么也不会看得上的。于是索性随便找了一家客栈,宿了一晚。
幸好熙和沿岸,人来人往,再加上有临江仙这招牌,周围并不乏酒楼客栈。
洛一伸了个懒腰,若不是今日还有正事,她定要睡到日照三竿才起来。
昨日她到了酒楼,借口投奔在太子府做管事的亲戚,打听好了太子府的位置。
她没事听各地的茶摊子说书,对中州现在的皇帝,也知道了几分。现在这中州皇帝,最开始不过是一乡间地主手下的佃户,连姓氏都没有,只随着他种地的那一户地主家姓。
就这么一个人,在乱世之中,从世间最没地位的人变成了世间最有地位的人。
这样的故事,就是说上一百次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不过那些话本编的厉害,什么出生时候七十二道霞光,鱼肚子里的帛书写着龙潜南阳,和这位比起来,自己被传成神女实在是相形见绌。
从那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关于中州的太子,洛一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
宣武皇帝起势时占了南阳称帝,但周烈帝也算有点本事,硬是在王朝垂死之际组织了几次清剿,那时的宣武帝在围攻之下,不得不逃亡北境,投奔在北境三十六郡兵马使旗下。
可惜北境天寒,那时候太子的生母,前昭文皇后,怀着孕跟着皇帝奔波,到了北境天寒地冻的,早产生下太子,胎里就带着病。
当然,这是她一路走来从中州的茶摊上听说的,才子佳人,从相逢微末到如今九五至尊,真是神仙眷侣,那说书的说得口沫横飞,无非就是昭文皇后如何慧眼识英,在今上还是个佃户时候便相中了他,又如何与今上伉俪情深,在新朝成立后不愿今上为难,自愿为妃,将后位让给了北境兵马指挥的女儿,也就是如今的皇后。直到三年前去世,才被追封为昭文皇后。
不过洛一心里可不这想。
宣武皇帝去北境后,为了兵权,不过两个月便娶了北境兵马指挥的独女,也许那兵马指挥一眼看中了落魄逃难的宣武帝,觉得他日后定有作为,可那战乱时期,兵马指挥手握十余万北境守军,自是何等重要的人物,就算认准了宣武帝日后会大有作为,但当时又怎会愿意让女儿做妾?
昭文皇后挺着大肚子千里随丈夫逃难,天寒地冻自己怀着孕,结果好好的正妻变成了侧室,自己生孩子丈夫花烛夜,有几个女人能甘心?
不被气死就不错了。
那太子的病症说是北境天寒地冻,搞不好是昭文皇后被中州皇帝气的,传到胎儿身上了。
什么神仙眷侣,都是放屁,真伉俪情深能让自己妻子做妾?再说,就算当年实在迫不得已,也不妨碍宣武帝如今后宫佳丽三千。
洛一琢磨着,若是拿着玉佩直接上门说明来意,那太子需要自己治还好说,若不需要,自己又知道了这等密辛,难保那太子不会想让自己脑袋分家,盛京离云州那么远,要做个逃犯一路回去,也太累了。
更何况,这玉佩,十有八九还是那太子无力反抗的时候,大白从人家身上扒来的,自己若是直接拿出这玉佩,铁定要替大白背下这一黑锅。
此时此刻,她突然无比羡慕自己的三哥。
三哥出门在外,都以玉公子之名,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闻名而来的倾慕者,拉着三哥说文讲诗。
三哥要想去哪里,何曾需要自己这样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只需准备一张拜帖,主家自恨不得广告天下,大宴宾客。
可以说那些文人骚客无不以自己的作品得到玉公子品鉴为荣。
要说自己,好歹也和三哥混了这么些年,到最后能说的出去的,竟然只有一个神女的称号。
也不知道云州的神,中州有没有人信…
洛一有些无奈。
云州,中州…洛一想了半晌,突然有了一个不算主意的主意。
……
这天,太子府洒扫的奴婢们刚打开门,就看到一只白色的动物向门口跑来。
那动物身后还跟着一身穿红衣的女子,那少女长发用一根碧玉簪别起,腰间配了一把小刀。跟在后面脆生生的喊着:“慢点跑。”追在后面的步子却不紧不慢。
那像是狐狸又像是狗的动物停在了太子府的门口,在门口一圈圈转着,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声。
太子府前院的小管事的一看不乐意了,这里是太子府,又不是菜市场,怎能容得闲杂人在门口…遛狗?
谁知他刚欲轰走那人,那人先迈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袖子,问:“这里可是太子府?”
小管事被问得有些莫明,指着牌匾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你不识字?”
戏还没开场就打了脸,洛一强忍着尴尬,捞起大白,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不紧不慢道:“老身乃云州的一神医,云游四方,听闻中州的太子殿下有旧疾,这世上,别人治不了病,老身未必不能。可老身治不了的病,怕是无人再能了。”
那管事的神情讶异,太医院汇聚杏林圣手,竟然还有人如此狂妄,小管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而且这人不过是个年轻姑娘,张嘴自称老身,搞不好真是什么世外的高人。
看来昨夜太子果真是被自己人所救呀。洛一看着那管事的神情,心想,从昨夜到今夜,盛京并未有什么不妥之处,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就是夜里的灯火都比云州亮几分。
太子府确实有意隐瞒什么。
但若是太子真的失踪,可就万万瞒不住的。
于是胆子更大了几分,她抱起大白,狐狸十分顺遂的趴在她肩上,冰蓝的眼睛滴溜溜盯着管事,看得那管事心里也有点发怵。
“你要决定不了,就去禀报你府里的主管让他来决断。”洛一摸着狐狸毛,斜斜睨了他一眼,她虽生了一双杏眼,但眼角微微上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神情很是冷淡,显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小管事手一抖,“嗳”了声,急急地往府中走去。
门外的婢女,一边做着活儿,一边看着洛一,窃窃私语。
洛一摸着狐狸毛,她相貌好,皮肤白皙,杏眼朱唇,十分娇俏动人。但那眼角微挑的模样带着几分冷艳,这会儿站得笔直如玉树,下巴微抬,神情淡漠。怀中又抱着一纯白如雪的动物。阳光照下,给她和怀中那动物皆镀上一层金边,似乎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然而只有洛一自己知道,她腿肚子都要打颤了。
她一拍脑袋想出了个法子,让大白装成灵兽,自己假装是世外高人,前来相助。
毕竟云州那么远,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个自己这样的神医。
还有什么老身,这会儿那管事进去,在这回想自己刚才那段戏,本来想学着灵隐寺的师傅说贫僧的,毕竟那些话本子里的世外高人都喜欢当和尚,但自己这样子可装不来僧人,身份上做不出高深样子,只能在年龄上装样子,嗳,要是自己换身衣服,装成道士,来一声贫道,说不定更可信一点。
洛一有点懊恼。
虽说自己从前在云州灵隐寺装神女,骗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对象都是穷苦人家,撒的都是善意的谎,最后也都助人心愿达成了,那怎能说得上骗?再往上说,在家中骗过父母和几个哥哥,但爹娘嘛,大过天也就是把她打一顿,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
此次跑到盛京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上来就跑到太子府骗人,还撒这么蠢的谎,可是头一次。
越回想越是紧张,她索性开始打量起太子府来分散注意。
那太子府正门前修了九级汉白玉台阶。拾阶而上,朱红色大门上,金制的兽面衔环栩栩如生,刚毅威严。再往上看,竟是用檀木雕成的门楣,门楣未施油彩,乌黑沉亮。上共十二个门档,每一格都是雕龙画凤。
正中,挂着镶金边的牌匾,阳光照着,熠熠生辉。上面太子府三个大字以纯金镶成,那字写的飘逸俊秀,潇洒非常。
俗话说入乡随俗,洛一在决心离家出走后,曾恶补了一番盛京的礼法,九级的台阶,在中州是唯有皇帝可用的。这光明正大的九级台阶,檀木门楣,金字牌匾,看来这位太子很是得宠。
洛一觉得自己腿肚子颤的更厉害了。
大白舔舔洛一的脸颊。
“没事没事,大不了就是被当个傻子赶走。”洛一小声给自己壮胆。
在那一众婢女眼里,眼前这位高人,仿佛在和怀中的灵物交流。她们的目光不由得又添了几分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