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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羽裂长空(30)

杏阳城今天的夜晚格外寂静冷清,往常灯火通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平素里的商户摊贩更是消失无踪。

战火令繁华转瞬间成为萧条,街上还能走动的唯有那些黑甲军——杏阳城从即日起实行宵禁,净街鼓敲完后还逗留在街上的,黑甲军有权先斩后奏,将其就地格杀。

与死寂黑暗的街道相比,坐落在城中位置的城主府就显得明亮温暖。

班家家主班涛沉默地望向房门紧闭的后堂,他的身边还坐着几十个衣着华贵的人,这些人的年龄有大有小,面孔也不尽相同,唯一一样的是他们铁青的脸色。

后堂里有四个人,以及横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这些尸体皆穿着棕色的铠甲,正是白天被斩杀的狮魁军士兵。

顾危手上拎着一具尸体上剥下来的甲胄,久久不发一言。那具倒霉的尸体横在一旁,土黄色的皮肤上满是裂痕。

若是仔细看,那所谓的尸体根本没有人应有的肌理皮肤,倒像是泥土捏造出来的一般。

“胸甲反面有狮头印记,没有错,是狮魁军的制式装备。”为黑甲军提供鱼鳞甲的老闫也拿着一副甲胄,端详良久后低着头说:“柳公子,老夫也和狮魁军有过几笔买卖,想来不会认错。”

柳舒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微微点头:“麻烦闫老了,先请出去歇息一下,稍后再与各位贤绅商议。”

老闫知趣地退了下去,接下来的对话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狮魁军?”柳舒的眉毛拧在了一起:“那不是白家的武装么?”

“看来袭击杏阳的并非柳磐。”黑棘道:“在下听闻公子的家族和白家颇有些旧怨,应该是白家见柳家兄弟不睦,想趁火打劫?”

“白家如果打的这个主意,那可就麻烦了。”濮顾危道:“中龙六府而今分崩离析,白家却处在全盛状态,若全面发起进攻,只怕……”

“只怕杏阳城挡不住。”黑棘将濮顾危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他手指一指地上的“尸体”,朗声道:“狮魁军的真面目,之前我们都不曾知晓,现在老夫却有了些头绪。”

柳舒将目光转向他,一字一顿道:“还请黑老先生示下?”

黑棘清了清嗓子,“老夫年幼时,曾经想过去当一位修士,因此也走过不少名山大川,十七岁那年来到野峦州南边的圣阿大山,见到一位邪修,以泥土捏成人,再将死者生魂注入,那泥偶便与常人无异。后来得知,那是一种邪术,名为‘尸傀’。”

“狮魁军,就是尸傀军?”濮顾危惊得冷汗直冒,脚边的尸体可不就是一具泥偶?怪不得所有尸体身高体重完全一样。

“濮校尉可以揭开这些尸傀的面具看看,尸傀是没有面孔的。”黑棘提醒道。

不用等他出手,柳舒腾腾两步走了过来,一把摘下尸体上的白铁面具,却见那露出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毛发,心里不由得一阵恶寒。

“野峦南部与六勒交界,那里正是白家的地盘。”濮顾危道:“没有想到,白家敢勾结这种邪道,我这派人去北陵,知会北疆大都护府。”

柳舒摆摆手:“来不及了,你就算不吃不喝连夜赶,也要越过盘州和铁陵走廊,路途不下两万里,等你回来,杏阳城都不知道还在不在。”

“那还能如何?”濮顾危急了:“敌方捏土即可成军,相当于有无穷无尽的兵力,除了找更强的修士对抗,哪有其他办法?”

“也不尽然。”黑棘打断濮顾危的话,“这种邪术虽然厉害,但也有限制,若驾驭的生魂太多,施术者自己便会遭到反噬……至于能驭使多少生魂,也要看修为而定。”

“修为高深的邪修,能控制百万尸傀,修为低的至多两三千就心力交瘁。若是白家能驱使百万尸傀,那北疆早变天了,老夫大胆猜测一下,白家现在手头最多也就两三万尸傀。”黑棘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何以见得?”柳舒眉毛一挑。

“此次进攻杏阳城的兵力也就在三万人左右,而这么大的一支队伍却没有一个合格的统帅。”黑棘不紧不慢地说:“柳公子还记得今天上午那一战么?”

“战马骑兵对抗驰兽骑兵,确实令人印象深刻。”柳舒冷笑。

黑棘点点头,道:“任何一个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战马绝不可能是驰兽的对手,而敌方居然明知故犯,将这一千人推上死地。这也就罢了,战死的士兵居然不第一时间抢回尸体收殓,以至于让我们发现了其中秘密……这样的统帅,真的算得上合格么?”

“蠢得令人发指。”濮顾危评价。

“所以老夫认为这算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主要是为了看看尸傀军的实战能力究竟如何。”黑棘继续道:“适才闫掌柜也说了,此前与所谓的狮魁军打过交道,但是柳舒公子几乎对这支军队一无所知,可见平日里藏得很深,或者说从未出动过。因此这一次进攻杏阳,就是为了实验。”

“好大的手笔,好狠的手段。”柳舒嘿然一笑:“他们若是成功,便可拿下杏阳,进取中龙六府;若是失败也没什么损失,反正这些尸傀不过泥土捏造,要多少有多少。”

濮顾危眉毛一竖,叫道:“白家欺我们内乱无力,居然敢打这种算盘,属下愿领兵三千南下突袭,给白家来个釜底抽薪。”

柳舒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黑棘却默不作声,只是看了看屋内悬挂着的地图,默默计算了一下距离。在得到了一个数字后,他的嘴角微微抽动。

“黑戟先生面有喜色,可是想出来什么主意?”柳舒的眼睛尖得吓人,黑棘如此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被他捕捉到了。

“老朽想到了退敌的办法,所以喜形于色。”黑棘笑道:“这尸傀虽然难对付,但对方的统帅是个蠢材,我们可以集中精锐部队直击其要害,逼迫他们离开。”

“属下也有此意。”濮顾危应和道:“就白天一场战役所见,那些尸傀还是会死,敌人不可能一边走一边生产新的尸傀,所以他们最大的优势也就荡然无存……再加上将领愚钝,属下有信心正面击败他们。”

柳舒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你们的看法是对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让大户们进来吧,我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濮顾危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见黑棘给他使了个眼色,刚到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两人对着柳舒长鞠一躬,默然离开了后堂。

等得心焦火冒的大户们见这后堂的门打开,黑棘和濮顾危缓步走出,顿时涌了上来。

“诸位父老乡亲,柳公子有请。”黑棘为这些人让开一条道,濮顾危还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家伙把他挤到一边,老胳膊老腿踢腾两下就奔进去了。

班涛最后一个进去,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他娘的急红眼了?”濮顾危很不满地嘟囔。

“让你在外面等一个时辰,你跑得比他们还快。”黑棘揶揄。

“你刚刚有什么想对我说的?现在可以说出来了。”濮顾危横了黑棘一眼,直截了当地说道。

“校尉刚刚想对柳公子说得,老朽猜到几分。”黑棘笑眯眯地道:“您想让公子自己拿主意,而不是和这些大户商讨,对么?”

濮顾危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没错,你看出来了,我就是不想让这些大户参与进来,干扰公子的决断。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因为仅凭公子一人独断专行,是没法战胜狮魁军的。”黑棘肃然道:“粮草,甲胄,兵器,人力,全部都要靠这些大户豪商来供应,所以必须听取他们的意见,他们有知情权。”

“但这些人只会顾及自己的利益。”濮顾危的语气森冷:“总不肯出全力,总想要捞好处,这样会害死很多人。”

“是这个道理。但若如校尉所说,柳公子全权管理杏阳,强压大户,那会出现更危险的局面。”

“此话怎讲?”濮顾危有些不明所以。

“柳舒公子能够威慑住大户,靠的是手上的军队与自己的人望,若是强压大户,那人望就没了。”黑棘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若是军队损伤过多,那么大户联合起来……这杏阳城可就不用外面攻打,自己内乱就够喝一壶的了。”

濮顾危沉默了。

“除非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不然做什么都需要与别人协商。”黑棘意味深长地说。

两人站在门口守了一会儿,夜风吹拂起他们身上的大氅。北疆的暖季,白天很暖和舒服,晚上的风却直往人的衣服缝里钻。濮顾危和黑棘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分头走了。

等待他们两人的是温暖的房舍和营帐,而有些人却站在凌冽的风中,他鹰隼般的眼望着无边无际的黑夜,望向他的死敌。

苏吉元擦拭着青痕与蓝寂,两把长刀在火把的映照下发出凄厉的光。城墙上的垛孔中,冷风不断穿行而过,发出呜咽般的怪声,像是冤魂在嗥叫。

“千夫长。”李大眼走向他,“已经快到下半夜了,你可以休息一下,接下来该我替你的班。”

“我睡不着,多守一会儿。”苏吉元摇摇头,谢绝了李大眼的好意。

李大眼默然。自从苏吉元加入黑甲军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在磨砺那两把刀子,眼神阴冷。与城外那支军队开战后更是变本加厉,早上重骑兵部队冲出去的时候,李大眼看到苏吉元的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像是恨不得跳下去和他们一起发起冲锋。

“……出战的骑兵伤了五六个,暂时不能上阵,这多出来的位置要人来顶。”黑棘嘶哑的嗓音被晚风吹了过来。

“我们这儿是守城重步兵,骑兵怕是不好找。”回应黑棘的是阿克里粗豪的声音。

苏吉元昂然走了过去。

“如果可以。”他直视黑棘的眼睛,“我自荐。”

“千夫长的职责是指挥。”黑棘却没有看他,“你一死了之,那剩下来的一千位士兵怎么办?谁来指挥他们?”

“战死沙场是军人的荣幸。”苏吉元朗声道:“不论是为公还是为私,我都有理由亲自上战场。”

黑棘长叹一声:“仇恨的火焰已经烧掉了你心中的一切,我真不知道没了这执念的支撑,你该怎么活下去。”

他挥了挥手,“阿克里,去为你的千夫长准备好他的重甲与长槊……另外,如果他明天战死,你就顶替他的位置。”

同样睡不着觉的还有城外的一群人,如果尸傀也算人的话。

“我还是太嫩了。”白粲将手里的笔一抛,捂着脑袋半倚在椅子上。

坐在他对面的戴播无语地看着面前的一张杏阳城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画满了红蓝色的线条与箭头。红色是进攻方,由白粲指挥,而戴播是蓝色的防守方。

这是一场模拟攻城,经过数次交锋后,白粲完败了。

“正面强攻,人手不够;包围消耗,敌方养精蓄锐,兵精粮足,可以突围夺取粮道。”

这是戴播得出的结论:杏阳城没那么容易打下来。

当然,如果换做是他来指挥,难度可能要低一些。白粲完全没有统兵指挥的经验,三万狮魁军居然被挥霍得只剩下两千不到。

“战争要考虑到水源,补给,战线宽度……种种因素。”戴播语重心长地说,对于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大男孩,他抱以足够的宽容与耐心。

白粲开始还认真请教,但说了老半天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最后干脆眉头一皱不听了。

“戴将军,我觉得这场战争交给你指挥更好。”白粲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父亲和两个哥哥这一次打的什么主意,你我都很清楚,一开始我还对自己很有信心,但现在我认清现实了。我不是将才更不是帅才……我只是个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可不会承认自己的不足。”戴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既然公子想把指挥权交给我,我也就替您分忧了。”

白粲从袍袖中摸出一块黑色的古玉,递到戴播的手里。这是操控尸傀行动的密咒,得到它就相当于得到了这支尸傀军。

大军的指挥权就这样进行了交接。白粲不再是三万尸傀的统领,戴播才是它的掌控者。

一支不会疲劳,不畏惧死亡的军队交到一位悍将手中,这是何其完美的组合?

————

露水从草叶上无声滴落,映照出太阳的光辉。炽热红亮的大日自东方升起,北疆大地迎来又一个白昼。

今天没有下雨,天上甚至没有一片云彩,苍翠的平原上,棕色的浪潮再一次扑向杏阳城。

“投石车、云梯、箭楼……真是全部到齐了。”柳舒的脸上带着嘲讽,“我们的重骑兵也到齐了,砸烂他们的攻城器械,凿穿他们!”

黑色的重骑兵从城门涌出,这一次的骑兵数量增加了五百人有余。柳舒对黑甲军的骑兵极为满意,特意从自己的麾下拨出五百人以助其威。

戴播见杏阳守城军故技重施,冷笑一声,左手一扬,身后狮魁军中走出三千铁骑。昨天战马骑兵对驰兽骑兵纯粹是白粲瞎指挥,而今他司掌军务,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弓弩手准备,敌军进入两百步范围,立刻射击。”戴播发出了第二条命令。今天老天爷开眼,并没有下雨,狮魁军也就自然恢复了远程攻击的能力。

铁骑与铁骑之间的正面交锋一触即发。

“我们的重骑兵不会都是冲击骑兵吧?”柳舒不无担忧地问。

“除了重骑兵之外,黑甲军还有一支轻骑兵部队,骑射娴熟,可供驱策。”黑棘答道:“他们已经来了。”

身穿鱼鳞甲的骑士们从侧门中冲出,他们坐下的驰兽并不披挂甲具,他们的身上也没有重骑兵那样的黑折铁板式甲;这使得他们的行动更加轻灵迅捷,鞍袋旁的反曲弓与箭袋随着驰兽的运动而起伏。一千人的轻骑兵像是狂风般奔出,来到了重骑兵的侧翼。

“重骑兵是摧毁一切的惊涛骇浪,轻骑兵就是席卷大地的狂风。”柳舒由衷赞叹。

“进攻,凿穿敌阵!”

“进攻!拿下杏阳!”

雷鸣般的号角声响起。大地上的每一粒尘土每一片草叶都颤动起来,像是有一个头顶苍玄的巨人在缓缓迈步,每一步都让脚下的土壤发出哀鸣。

站在城门楼上观战的大户们捏紧了拳头。班涛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战场。

一千米!五百米!一百米!铁骑与铁骑间的距离极速缩短。在驰兽的全力狂奔下,两军之间三四里的距离根本不算什么。

冲锋的驰兽彼此撞击在一起,以锋矢阵推进的黑甲军撞上了墙形阵列前行的狮魁军,这一次长锋未能冲破铁墙。后续的狮魁军重骑兵不断迎上,将被锋矢阵刺穿的地方填补。

轻骑兵分为两队,绕开了重骑兵的主力,这些矫健灵活的弓骑士采用迂回的战术来到狮魁军的后方,开始对那些行动迟缓的步兵进行点杀。铁翎长箭如同雨点般砸落在那些步兵的身上,只是第一个照面,就将外围的数十人射成了刺猬。

尖利的箭啸声从狮魁军中传出,弓弩手开始发力,前行几步便蹲下攒射。这些步兵手中所持的长弓劲弩自然要强于轻骑兵手中的反曲弓,一时间蝗虫般的箭雨劈头盖脸射来,弓骑兵中有靠得较近的直接被当场射杀;离得远些的也不免被流矢射中坐骑。

苏吉元手中的长槊串着两个尸傀,他双臂一挥,将长槊连同两具尸体砸在一个冲向自己的狮魁军身上。失去了长槊后,他悍然拔出双刀,在乱军中砍杀。青痕蓝寂之锋利,天下罕有。但凡与他相遇的,无不被他双刀斩杀,死状极惨。

在连斩了十五个尸傀后,苏吉元有些气喘。骑兵作战本就极费体力,一方面要控制坐骑,一方面还要挥刀杀敌,苏吉元虽刀法卓绝,武艺超群,却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他正要稍微调息,扭头却看到一杆青色铁枪正在乱军中挥刺,枪花一闪便有血溅出。森冷的青芒染上凄艳的血红,狰狞无比。

一股恶寒从尾椎一路窜到天灵盖,苏吉元只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倒竖起来,他认得那青色的枪,就是那杆铁枪刺穿了彭山厉的心脏,那杆铁枪的主人带着狮魁军将护镖队屠戮殆尽,那杆铁枪的主人让他再一次回到了地狱。

原本有些酸痛的手臂此时又充满劲力,苏吉元的眼角都要睁得裂开了。他两腿一夹驰兽的肚子,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戴播刚刚解决掉一个敌人,长枪刺穿那人的头颅,滚烫腥臭的血液淋漓而下,将他的面甲染得通红。他将铁枪抽出时,忽然觉得颈后一寒,急忙将头一低,却听得一阵劲风破空而过,头顶上半截棕红色的盔缨掉在了地上。

青色与蓝色的长刀照亮了他的眼睛,满脸愤怒的年轻人怒视着他,那面孔似曾相识,但戴播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战场上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戴播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就发起了反击,毒龙般的铁枪探出,直取苏吉元的心脏。戴播的攻击永远是那么简洁凌厉且奏效,这一刺已经刺穿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心脏,他不认为眼前的年轻人能躲过。

交错的双刀封住了长枪的枪路,青色的枪锋掠过苏吉元的胳膊,被两把刀格开。铁枪的镔铁枪杆居然被斫出一条白痕。戴播只觉得虎口微微一麻,对方的力气居然分毫不弱于自己,这让他吃了一惊。

苏吉元策动驰兽向前一步,双刀交错着劈向戴播的头。戴播急忙将长枪回架在身前,堪堪挡住了这致命的斩击。他大喝一声,双臂一振,将苏吉元推得倒退回去,自己也拉动缰绳,和这个年轻的敌手拉开距离。

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苏吉元不同,戴播很清楚自己的优劣所在。长枪在骑战中堪称百兵之王,但一旦近距离作战,就显得格外迟钝无力。他需要一定的距离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战斗力。

他平端起长枪,在这个距离上发起了冲击。

未来的两位名将第一次在真正的战场上正面交锋。

铁与铁碰撞在了一起,发出“铮”地一声巨响。苏吉元手中的长刀狠狠地钳住了长枪的枪锋,左手的青痕抵在长枪的留情钩上,令其不能寸进。戴播想要抽回长枪,却做不到了。苏吉元的右手居然是空的,在他发起冲锋的那一刻,这个年轻的敌人居然将右手的长刀收回刀鞘中。

苏吉元的右手抓住了枪杆,他的力气比戴播想象的还要大,随着他的手臂发力扭转,戴播的身体也跟着倾斜仄歪。两人以长枪为绳开始了一场角力,戴播死咬着牙,手上青筋暴起,想要夺回自己的兵器,但无论他用多大的力量,对方总能和他持平,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那一方先力竭,那一方就要面对死亡的结局。

就在此时,一位黑甲军骑士冲了过来,可能是看到己方的人陷入苦战所以前来驰援,他的矛锋对准了戴播,刺出致命的一击。

如果在平时,戴播有十种方法躲开或者招架住这一击,但现在和苏吉元角力,他根本就不能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铁槊向自己的身体刺来。大惊之下,戴播来不及多想,身体一歪,直接滚下鞍鞯,连带着苏吉元也一起翻落下来。

黑甲军的重骑兵扑了个空,还想调转方向发动第二次攻击,此时狮魁军的重骑兵又杀了过来。这位骑士无力他顾,只得拨转方向将敌人引开。滚落在尘埃中的苏吉元和戴播长枪脱手,互相厮打在一起。

一个是狮魁军的统领,一个是黑甲军的千夫长,两人却像是市井流氓般在地上斗殴。戴播自小混迹军营,打架技术堪称一流,而苏吉元镖局长大,拳脚功夫也没落下过。苏吉元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抗揍,硬挨了戴播一记勾拳,拦腰将他抱住,狠狠摔在地上。戴播本来翻身从驰兽背上掉下来就被摔得有些发懵,又被苏吉元再摔了一次,一时全身的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一般,眼前金星乱冒。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有一把近身用的短剑,只要短剑在手,他就可以立马让局面反转,在转瞬间将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捅个透心凉。

苏吉元摸到了蓝寂的刀柄。

戴播抽出了他的短剑。

蓝色的光弧与银白色的光弧同时闪过,刀剑相击在一起。半截短剑倒飞出去,剑尖锵啷一声落在地上。

武器上,苏吉元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戴播所装备的折铁短剑虽然也相当锋锐,但面对青痕蓝寂还是太脆弱了。那两把长刀是曾经被载入史册的传奇兵刃,它们的刀锋上浸染过数千人的血。

戴播的胸甲被长刀划开,露出一条深深的裂痕。以野峦州的赤铜铸就的重甲未能防住蓝寂的锋芒,他内衬的软链子甲也被破开,尖利的刀尖划开了皮肤,所幸没有伤及肌肉,即便如此,鲜血还是止不住地涌出。

戴播狂吼一声,抡起断掉的短剑一通疯砍,苏吉元挥动手中长刀不断格挡,一时间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一杆长矛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苏吉元的背后,棕色的骑士将矛锋对准了苏吉元的后心,矛头寒芒吞吐,就要刺出。

但下一个瞬间,那棕色的骑士便被一道黑影撞得横飞出去,整个人被拦腰打成了两段。他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再不动弹了。

一支短矛般大小的箭矢深深地扎在泥土中,就是它将那个倒霉的尸傀送回了九幽。

苏吉元的耳边传来铮地一声弦响,有如惊雷绽放,城头上的千机弩发射了。足有小孩胳膊粗细的铁凿裹挟着巨大的威能射出。铁凿离弦后便化为一条条毒龙,在狮魁军中开出一条路。

五尺长的铁凿落到哪里,哪里就被清出空隙。这些恐怖的巨箭甚至能将驰兽壮硕结实的身躯贯穿,更遑论泥土捏造的尸傀。

戴播不由得愣了那么一瞬,他发现自己无意间也犯了一个低级错误,他是将领,是指挥者,按理说不敢出现在战场上,更不应该将战线贸然推进到敌人的射击范围内。

这一瞬间的恍惚给了苏吉元机会,戴播疯狂的连劈出现了空隙。他翻转手腕,长刀逆劈向戴播的右手臂,这一刀既快又狠,苏吉元似乎已经能看到那只该死的右手被长刀斩断。

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力量重重地撞在苏吉元的后背,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攻城锤正面击中了,整个人的身子仄歪着飞出六七米,在地上连打了四五个滚也未能完全化去这恐怖的力道。

体内的每一个脏器都在痉挛抽搐,血管里的每一滴血都在翻腾。苏吉元嗬嗬地喘了两下,一口气总算是接了上来。他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魔神般的甲士静默地矗立,右手持着足有人脑袋大小的金瓜锤。

“尸侍卫?”坐在城门楼上观战的黑棘腾地站起身,骷髅般干瘦的脸上尽是惊骇。

乱军中走出一群棕红色的怪物,它们排成一排同时迈步,像是一堵墙横移过来。这些铁塔般魁梧的甲士身高超过九尺,胳膊几乎有人的腰杆粗细,手中拿着大得骇人的兵器,像是神明或恶魔统御的士兵降临在尘世间。

“这是什么怪物?”柳舒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巨人般的怪物只是站在地面上就与骑坐在驰兽上的人等高,它们手上的武器每挥动一下就有人喋血;足以穿透重甲的长槊刺在它们的身上只能留下一个个孔洞,丝毫不影响它们的动作。

“千机弩齐射,不要瞄准那些骑兵,瞄准那些大个子!”黑棘几乎是咆哮着发出命令。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尸侍卫多么强悍,这些恐怖的傀儡就是为战争而生的机器,是不该存于世上的东西。

“黑棘先生知道这些怪物的来历?”柳舒扭头问。

“知道。”黑棘的脸上罕有地露出惊惧的神色,“尸傀,是以泥土捏造,注入生魂,以邪术炼制,但是尸侍卫……它们的肉体就完完全全是缝合起来的,然后再往缝合出的血肉中注入数个生魂,强行提升其力量……就相当于永远不知道恐惧、不会退缩的木族大军。”

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柳舒踉跄着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脸色白得像是纸。

一支不死的强军,这比什么都恐怖。

黑甲军还在做着徒劳的攻击,这些训练有素的骑士们一次次重组阵型发起冲锋,但每一次都无法奏效。铁塔般的尸侍卫即便被驰兽撞个正着也只是往后倒退几步,同时还能对骑士发起反击。它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一丈长的大刀、超大号的战锤、车轮大小的铁斧。

有一点是共通的,这些武器都可以把骑士们连人带驰兽全部砍死、砸死。尸侍卫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死神在挥动镰刀。

戴播漠然地看着已经丧失战斗力的苏吉元,他低下头,从地上捡起长枪,青色的枪头指向苏吉元的头颅。

苏吉元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他的手上犹自紧捏着长刀,但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了。那一锤来得太狠,他受了严重的内伤,可能内脏都有些移位。

枪头刺了下去,但没有刺中苏吉元的脑袋。

金铁交击的声音再度响起,黑色折铁锻造的重剑格住了枪锋。

“曼骨族?”戴播的手腕微微颤抖,他没有收回枪势,但枪锋却再也不能前进哪怕一寸。阿克里的重剑阻断了他的攻势。

身为重步兵的阿克里本来应该最后才出场,但看到苏吉元陷入危难,他不敢再迟疑,当机立断抽出重剑迎了上去。以曼骨族的怪力,他不觉得这场战斗会多么艰难。

但是结果却又一次让他怀疑起了人生。这个人族在力量上居然几乎与他持平?

阿克里暴吼一声,手中重剑一震,将长枪格开,他欺身上前,二话不说就是一记竖劈,三十斤重的重剑自上而下劈落几有雷霆之势,哪怕是一头蛮牛也会连脑袋带脊椎被劈个粉碎。

面对这雷霆一击,戴播不慌不忙地将铁枪横架,轻描淡写截住这一刀。同时枪杆翻转,枪头斜斜地向着阿克里的脑袋扎了过来。

“力量与我均等,技巧却强于我么?”阿克里心头一惊,不敢恋战,乱舞起重剑,挥出一片剑花,逼开了戴播,他一手提重剑,另一只手抓住了戴播的后领子,将他轻轻提起,缓缓往后退去。

戴播没有追击,他垂下眼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数秒后,他翻身骑上自己的驰兽,一溜烟地走了。

“没死吧?”阿克里用蒲扇大小的巴掌拍了拍苏吉元的背,这下子可几乎要了他的小命。苏吉元狠狠地咳嗽几声,差点把肺咳出来。阿克里见他咳嗽都能咳得中气十足,暗自舒了口气,像是扛米袋一般将苏吉元扛在肩上,头也不回地跑回城墙下,那里有一个升降用的吊篮在等着他。

“撤军吧。”戴播看着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低声说。

“撤军吧。”黑棘望着被尸侍卫压制的黑甲军,慎重地吐出这三个字。

号角再一次吹响,杏阳城门楼上的黄旗升起。尸傀与骑士们从混战中脱离,那些游击的轻骑兵也调转方向,极速返回。

尸傀与尸侍卫没有追击,只留下满地残缺的尸体。原本葱绿色的草原覆盖上了一层棕红,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黑色。

“晚上派人收殓尸体,我们的人即便死了,也要安眠在大地的怀抱里。”黑棘对一位黑甲军的百夫长说。

围城第二天的城下战役最终以两败俱伤告终。突如其来的尸侍卫使得原本的局势有了变化。杏阳守卫军无形中陷入了下风。

一千五百重骑兵,能回到城里的只有一千两百二十二人;一千轻骑兵,能回来的只有八百五十八人。

四百多条生命在这场战斗中牺牲,而这场战斗总共的时间仅仅只有十五分钟。

杏阳城里的所有人再一次意识到战争的残酷性。一个男子长大成人需要十几二十年的抚养栽培,但一场十五分钟的战役就能让这一切全部付之东流。

四百二十个家庭就这么毁了。

柳舒闭上眼睛,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黑棘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只是低着头,眼睑垂下,盖住了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

这些战死的人中有羽鹰棘的人,那是他的袍泽,他的兄弟,将性命托付给他的人。

“真的不能再等了么?”黑棘在心里问。

————

“你说白家对杏阳发起攻势?”古凌畴的眉毛快要拧成一条了,边上的柳磐更是神色古怪,脸上那条狰狞的刀疤像是一条活着的蜈蚣在抽动。

赤棘很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白家这一次发什么疯,这个时候过来抢杏阳城……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我们没有预案。”

古凌畴想了一下,他抬头看看悬挂在大帐中的中龙州地图,又低下头琢磨了一阵,眉毛依旧皱得很紧。

“我看也不需要什么预案了。”柳磐很不耐烦地说:“反正这白家早打晚打都要打,今天就拿他开刀,连着杏阳城一起端了,懒得下次再跑一趟。”

“说得好。”赤棘微笑,“可你们两个手里面就一万多人,大部分兵力还在收回的路上,白粲这一次带了足足三万六千尸傀,还有一百个尸侍卫,你们两个准备把自己和这一万人的脑袋送给白粲么?”

“黑棘那边的八千人也加进来?”古凌畴提出想法,“我们在外面解决白家那些人,黑棘继续架空杏阳城,两不误。”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至于白粲的尸傀……哈哈,我到有个绝妙的法子能完美地克制它们,你们俩看好了,这一次我不仅仅要拿下杏阳城,还要把白粲打成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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