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子管用么?”卧房内丁夫人看着纸上密密麻麻但不失俊秀的蝇头小楷,脸上有些发红,丁夫人虽然上了些年纪,但保养精致,眉梢眼角处都能看出年轻时端庄秀气的影子。
“谁知道呢?我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丁尚书在屋里轻轻踱着步。
“宫里那么多宦人,找一两个来试试不就完了?”丁夫人被这东西激起了好奇心,“要是成了,那可真是天下奇闻!”
“说得轻巧!我知道夫人面皮薄,定然是不曾细看内容吧?这能试吗?”丁尚书邹着眉头,指指夫人手中的两张纸。
听丈夫这么一说,丁夫人开始细细读那些苍蝇般大小的文字,越看越是心惊,手里的纸张微微发颤,“这法子太邪恶了,张翰林没有译错吧?”
“想来应该是不会,张翰林精通多氏文,而且他说没有什么难懂之处,很快就译出来了。”
“这就是夹在其中那两页纸上的内容?”丁夫人望着桌上静静放着的那本《明心论》,缓缓问道,不等丈夫答话又继续说道,“看来王相爷是不想这东西流传出来害人,不曾想如今机缘巧合到了我们手里。”
“现在怎么办,你打算原原本本告诉高将军他们吗?”丁夫人轻轻拿起那本《明心论》,手指摩挲着有些发卷的封页。
“我也只是一时好奇,没想到竟然藏了这么大个秘密,现在倒真有些棘手了。照道理讲这是恩师的东西,应该原原本本告诉他们,只是事关重大,高将军倒不至于,万一那几个愣头青给流传出去,那可祸害无穷。”丁尚书眉目紧锁,似是很难做出决定。
“那你打算用什么理由来搪塞?胡乱编个段子?还是说找不到翻译的人?”丁夫人好像有了什么想法,忽然嘴角开始有了清浅的笑意。
“我当然可以说找不到译者,不管是我朝还是大洛,懂多氏文的都没几个,只是他既然在留心这个东西,怕是早晚得被人译出来,还不如随便编一个说得通的段子搪塞过去,反正他也看不懂,没了好奇心自然也就不会再整日去研究了。”丁尚书似乎在试图努力说服自己,毕竟撒谎不是他擅长的事情,而且是对着自己恩师的家眷。
“这册子留在他们身边早晚是个祸害,我可是听闻大洛的阉党一直都没有放弃过研究再生术,高将军不是说他们一路被追杀,甚至连江湖上的易容术都用上了,说不定就是为了这本册子——几个娃娃也真是可怜!”丁夫人提醒自己的丈夫,字字句句清清楚楚。
“应该不是,据高将军所说,他们的目标只是灭口,似乎并没有抢东西的意思,大概他们还没有发现这本册子的秘密。”丁尚书摇摇头,“不过夫人说的对,这东西早晚是个祸害。”
“烧了它吧,就说不小心丢了!”丁夫人似乎很随意的开起了玩笑。
“那怎么行?这是恩师的东西,别说这两页纸,这本册子本身也是非常值得一读的,怎么可以随意损毁!”丁尚书似乎有些生气,语气忽然加重了。“夫人是不是有了什么主意?”丁尚书忽然偏着头问道,夫人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若有所悟。
“上次高将军和筠娘提出来要搬出去住,其实是蛮好的,他们乐的自在,我们也可以继续时常往来,老爷该怎么资助还可以怎么资助,结果老爷非要留他们在府中,好在筠娘和高将军处事周全,相处的还算融洽。”
“夫人究竟想说些什么?我自然也知道强留并非长久之计,但恩师的家眷落难到此,我怎可以赶他们出去?自然是能留多久便留多久了!我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原来净提这些没头没脑的!”丁尚书坐回椅子里闷闷的顶了几句。
“老爷听我说完,”丁夫人依旧不急不躁的缓缓说来,“不过,从今天这事来看,老爷您还是真是留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多要几个孩子么?只是妾身无能,自从生下峰儿之后就再也没有怀上,我看那两娃娃真的不错,尤其是舒瑢那女娃娃,聪明伶俐讨人喜欢,舒阳虽然倔了些,倒也算个好孩子,男孩子嘛难免有个牛脾气。虽然现在他们有个什么教头的名分,总归是寄人篱下,虽然我知道老爷是诚心待他们,但娃娃长大了以后总会懂的。”
“你的意思是——”丁尚书盯着夫人的眼睛,“不成不成,恩师的孩子,学生收为义子不成体统,乱了辈分!”
“你这个人就是,事事拘泥个规矩,俩娃那么小,难道你一糟老头子打算跟他们结拜兄弟吗?”丁夫人噗嗤一笑,“然后老身也跟着喊弟弟妹妹?”
“这……”丁尚书看着自称“老身”的妻子头上微微见白的发丝,也觉得不妥。
“做人诚心最重要,你这个学生诚心诚意待他们,收他们为义子,然后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生活,把他们养大,也不用老委屈两个孩子住在客院里。老天爷送给我们两个生龙活虎的好孩子,有什么不成不成的?”丁夫人瞪了丈夫一眼,继续说道,“如此一来,你既是恩师的学生,又是俩娃娃的义父,这本册子权作俩娃娃孝敬咱们的礼物,咱们就暂且替他们保管,等他们长大成人再找个机会让他们自行决定由谁所有,岂不是两全其美?”
丁尚书豁然开朗,呵呵笑着说道,“我看你是喜欢上这两娃了吧?”
“还有那个筠娘,年纪轻轻的真是个乖巧姑娘,妾身很是喜欢,那就这么定了?改日妾身就去打听打听他们的意思。”丁夫人也眉开眼笑。
“成!就依夫人说的办!”丁尚书重重一拍大腿。
“那个张翰林可靠吗?”丁夫人忽然问道。
“还是夫人心思细密,”丁尚书笑着夸道,“张翰林为人正直,译出来的时候他也是惊愕万分,反复校对并无疏漏,老夫已叮嘱他切莫不可外传。”
“如此就好。”丁夫人微微点头。
“筠娘这手艺,真是没的说!”丁夫人轻轻捏了一块糕点,小心的端在眼前左看右看,“洛朝人做糕点就是舍得花费心思,你看这一雕一刻的,花了不少功夫吧?这叫我怎么舍得吃?”
“夫人不妨对着光看看?”筠娘笑着建议。
“噢?有什么玄机吗?”丁夫人好奇的举起糕点,对着阳光细细瞧了瞧,“哎呀,竟然还是透亮的呢!里面还有红红的一团,嗯,是朵花吗?天哪,这是怎么做到的?”丁夫人毫不吝啬她的惊讶之情,引得两名丫鬟也凑过来竞相观看。
“其实就是糯米做的糍粑,费了点功夫揉的熟了,就会隐隐透亮。”筠娘也坦诚相告,“这里面是豆泥加了蜂蜜做成的灵沙臛,掐成了花的形状,夫人可真是明察秋毫,连这些细节都被您看出来了!”
“那是你这手巧做的精致!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考究的点心,这里里外外可都是真功夫呢!”丁夫人赞不绝口,将这小小一枚点心捏在手里转来转去的不忍下口。
“夫人你尝尝看,对您口味的话我下次再多做一些!”筠娘笑盈盈的劝道。
丁夫人满怀期待,小心的咬了一口,糍粑的糯软清香和灵沙臛的绵柔津甜在唇齿间慢慢化开,惹得她又是一阵惊呼,连连招呼两名丫鬟也来尝尝。
两名丫鬟早就馋的暗自不知道吞了多少口水,此时互相对视一眼,也就不再客气,说一声“得罪了”各自抢上来拈了一块转过身去慢慢含进嘴里。
筠娘掩着嘴开心的看着她们品尝自己的手艺。
“你也吃啊,别光看着我们几个!”丁夫人手里又捏了一块,热情的招呼道。
“几块捏坏的早就被我蒸了吃掉了!我可是吃不下了!你们吃吧!”筠娘吃吃的笑。
“噢?是这样!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丁夫人没料到筠娘这么爽气的回答,也乐了。
“有你过来经常陪陪我,又经常有这么好玩好吃的东西,可算是不那么寂寞了!”吃完糕点,丁夫人拉着筠娘的手和蔼的说着,“你丁叔一上朝,起码就是半天,有时候忙起来整天也不见个人影,我那峰儿又在外做官,一年回不了几趟,一个人呆在这么大所宅子里,真是憋闷的慌!我跟你丁叔说‘老爷,你这个尚书想个法子把峰儿调回来,随便找个什么职位做做也行,也能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对不对?’你猜你丁叔怎么说?‘年轻人就是要在外锻炼锻炼,再说了,老子做京官,儿子也做京官,人家不眼气吗?’道理就他多,一堆一堆的,我看那葛中书,老子当中书,儿子在翰林院,不也没人说什么嘛?真是个死脑筋!”丁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
“丁叔是怕人说闲话,他这公正严明的做派跟王相爷可真是一脉相承。”筠娘柔声答道。
“那可不,王相爷是他最尊敬的老师了,跟他自己的学生讲学,三句话必言“吾师、吾师”怎么样怎么样!”丁夫人学着丈夫一本正经讲学的样子,逗得筠娘扑哧一笑。
“身边要是再有几个孩子,那就好了,在我面前绕来绕去的,那多热闹!咦,说起来舒阳舒瑢兄妹俩在干嘛呢?怎么不带过来玩?”
“在练功呢!一个在跟着黑叔叔练身法,一个跟着高伯伯和铁叔叔练刀。再说他俩凑一块闹腾的很,带过来怕吵着夫人您!”筠娘笑眯眯的解释道。
“哎——”丁夫人的语调由低到高转了个弯,“我可不嫌吵,只可惜不是我自己的孩子!我要有俩这么聪明伶俐的丫头小子,那可就不寂寞了!”丁夫人轻描淡写的说到,似是一句随口感叹。
筠娘睫毛微微一动,她是个聪明姑娘,自然听出来丁夫人话里的弦外之音。她也曾不止一次想过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寄居下去。倘若搬出去住,自信这几人凭着手艺也能将他们养大成人,只是免不了吃些苦头,生活可没这么优渥。丁夫人若有这个意思,那自然是最好是这俩孩子最好不过的归宿。
筠娘想着该怎么回话,顿了顿方才说道:“两孩子可吃了不少苦,很早没了娘,现在爹也没了,真是可怜的很,筠娘自己虽也命苦,好歹安安稳稳跟爹娘长到十五岁,才到相府帮厨,相爷又一直待我们下人很好。”筠娘轻声说着身世,眼圈就红了,慢慢低下头去。
“都是可怜的孩子!”丁夫人握着筠娘的手,将她拉的更近一些,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和老爷都很喜欢这俩孩子,不如——过继给我们做义子,今后也方便照顾,你们也不用老住在客院,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你看呢?只是,恩师家堂堂宰相府,咱家只是个三品尚书府,怕是要委屈了俩娃娃了。”
“丁夫人说哪里话,难得老爷夫人喜欢这俩孩子,这段日子真是叨扰不少,筠娘心下实在过意不去。我们感恩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筠娘稍稍有些迟疑,也轻声答道:“不过这事筠娘做不了主,我得问过高将军,还有少爷小姐他们自己的意思才行。”
“那是自然!高将军人是极好的,只是我一看见那张脸就心慌,还是你去问问他的意思罢,两娃娃才多大,肯定听你们的,要是行的话,咱们就选个日子成个礼!”丁夫人轻轻拍着筠娘的手,显得很是高兴,又贴近她耳边悄声说道,“只是收做义子,俩娃娃还是姓王,若哪日他们自个愿意,再随我们拜宗庙不迟。”
“那岂不是怠慢了老爷和夫人?”筠娘有些讶异,同时也为丁夫人的大度周全满心感激。
“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我就是希望一大家子人能热热闹闹的在一起,那就开心了!”
“行,那等他们练完功夫,我就去问问。”筠娘笑着答道。
“好!好!”丁夫人连声笑道。
“那筠娘就先告退了。”筠娘提了点心盒子,盈盈施个告退礼。
“快去忙你的吧!等你的好消息哦!”丁夫人笑眯眯的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