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睥睨着我,“谁不知道上官备是拉顾相下马的大英雄!上官备若不是帮圣上解决了大麻烦,就凭着那点儿战功,怎会一跃为炙手可热的红人?”
忽地,我想起姬悦也说上官备带头弹劾外祖父,罗列证据。
扑通扑通,殿内的大宫女们齐齐跪下,垂头劝道:“贵妃娘娘慎言。”
慎言,要不是丁贵妃今天的不慎,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了上官备是仇人了。他为什么要害外祖父?只是为了成为丁贵妃口中的红人?这时,一阵风拂起我额角的细碎发丝,明黄色身影从我身边急速掠过,“丁!玲!珑!”是圣武帝,他一身暴戾之气冲到贵妃面前,怒目而视。
“陛,陛下,恭迎陛下!”贵妃卖力地笑着,可惜怎么笑也掩盖不了脸上的惊慌。
“恭迎陛下。”我和宫女们一起拜倒。
入宫前,我从未听过上官家。一来文臣武将没什么交集,二来阿娘素来不喜欢交际,三来上官夫人这些年不曾出现在社交场合。莫名其妙的,这么个人物拼命地弹劾外祖父、炮制证据,与顾家有杀父杀母之仇吗?
“你!后宫女子当如何?”圣武帝暴怒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坏了,圣武帝很生气,但愿他不要看见我才好。我认真把额头、鼻尖放在地砖上。
“当,当守宫规。”贵妃抖着声音回答。
“啪”地一声脆响,“后宫女子当如何?”圣武帝再次问道。
我吓得颤了颤,悄悄抬头瞄了一眼,刚才不可一世的丁贵妃已经捂着脸坐在地上,发丝散乱。我赶紧再次把额头和鼻尖贴在地砖上,并且小心地把身体往后缩了一点点。
脚步纷乱,从我身边穿过。我转动眼珠看了一下——三双小靴子,多半是皇子衍三人。
“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父皇,母妃是吓傻了,这才答不出来。”皇子衍的声音说道。
“阿衍,你们先出去。”圣武帝似乎冷静了些。
“父皇,母妃有错,求您让儿子受责罚吧。”皇子衍道。
谢琛低声道:“陛下,先让这些奴婢们出去吧。”
“唔。”圣武帝反应过来,“来人,将这殿里服侍的人通通都拖出去,宫规处置。”
殿内压抑的哭声一片,随即渐渐安静。
果然是命里有时终须有!我悲哀地发觉自己那一顿板子是根本跑不了的。
“姬熹微留下。”圣武帝道。
我吃惊地抬头瞟了一眼,正好看见谢琛对我不露声色地抬了抬嘴角,心中略定。
圣武帝吩咐:“抬头回话。”
“是。”我直起身。
圣武帝阴鸷地盯着我,“你恨朕下令杀了你的血亲?恨上官备害你家破人亡?”
“奴婢不敢。”我想都没想就回答,然后磕了个头,心肝乱颤地重新贴在地上。
“你恨六皇子和上官铮是灭族仇人之子?”
圣武帝是天子,上官备是位高权重的武将,我不但打不过而且还得仰仗他们活着;皇子衍和阿铮虽是仇家之子,却都帮过我和阿娘多次。按孝义——父债子还,我当恨,杀之而后快!按情义,我当报恩,结草衔环!头痛欲裂,我虚弱地说:“不知道。”
“你阿娘叫你报仇?”
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紧张地抬头看向谢琛。他也紧张地看着我,旁边是上官铮拧着稚嫩的眉,而皇子衍摸着丁贵妃红肿的面颊,心无旁骛。
没了主意,我哭着说出实话:“是的,我阿娘叫我要活得光彩夺目,气死姬家那些坏人,就是为她报仇。可我自幼愚笨,没本事做到。”
殿内寂静,唯有我抽泣的声音……自暴自弃,我等待着被打死或是被砍头。
须臾,圣武帝爆发出大笑,“哈哈哈……顾清婳……哈哈哈……”
我看见谢琛和上官铮明显松了口气,皇子衍和他母妃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不知所措。
圣武帝似乎笑多了,也笑累了,暴怒之色烟消云散,他懒洋洋起身,道:“丁昭仪即日起禁足。”然后没再多看一眼,扬长而去。
一瞬间,一念间,丁贵妃降为昭仪。
我随大家一起跪拜:“恭送陛下。”
谢琛拉我起来,“别怕。”
我放开他的手,对着皇子衍跪下,“对不起,殿下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却连累了殿下的阿娘。”
皇子衍愁云密布的脸上荡起一丝笑意,“关你什么事,话是母妃自己说的,父皇是自己走来的,别扯了。”叹了口气,对丁昭仪道:“我都听说了,母妃还去天禄阁看殷才人的笑话,现在可好,自己成了大笑话!父皇最恨女子干政,您倒好,还点评朝政了……”
谢琛拉拉我的袖子,“走,我送你回去。”
我看了看还在说话的母子俩,对上官铮欠了欠身,便随之离开。
月色溶溶,花阴寂寂。
谢琛忽然道:“阿铮的亲娘在生他弟弟的时候难产去了,那年他才两三岁。”
我惊讶地停脚,心里生起孤儿的同命之感。
谢琛拉着我慢慢往前走,“他虽是嫡子,但上面几个哥哥很得家人喜欢,尤其是上官钊,由他父亲亲自教导多年,有问鼎家业之势。”
这就是传言中的宠妾灭妻、子凭母贵?我问:“他外祖父母和舅舅呢?怎么不管管?”
谢琛一笑,“你当谁家都是姓顾一般有底气么?端木家族为前朝尽忠,人口凋零,之后一直不被重用。哪儿敢说什么,唯独剩下昔日光环罢了。”
猛然意识到娘家就是女子的底气,我沮丧道:“看来没了娘家可倚靠,就只能由着别人搓扁捏圆咯。”
谢琛拉住我,急道:“未必!长子必须继承家业侍奉父母,次子是可以出来单过的。”
我想了想,点头道:“嗯。等你长大,就不用看家里人的脸了。所以咱们都得努力才是,我要争取做女官,你要争取中状元。”停脚眺望,远处天禄阁的院落灯火通明,飞檐翘角,威严嵯峨,方向一目了然。
“好!我考状元,你做女官。”月色下,谢琛笑得开怀,连眼睛都是闪着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