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是恐惧,但这个答案让我和阿铮都笑起来。阿铮道:“前辈说的是。”
那人诧异道:“你们俩不害怕?”
越发肯定是个人。
阿铮道:“有些人看着人模人样,却喜欢搞鬼害人,人与鬼又有什么分别?有些女子看着娇弱,却刚烈坚强不逊男子,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紧?”说完,他凝视着我,神情脉脉。我知道他在夸我,不由满心欢喜,对他莞尔一笑。
那人却似乎被雷劈了一般,喃喃道:“搞鬼害人……害人……”忽然厉声道:“谁心里没鬼?既然有鬼,就别怕被人害了!”
这人不正常。我对阿铮附耳道:“失心疯。”阿铮对我微微点头。
不料那人耳力极好,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失心?”
我暗自诧异。
阿铮道:“前辈武功高强,江湖上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前辈要杀我们俩个,实在大材小用,不知是谁请了前辈来做事?真是个没眼力的!”
沉默片刻,失心却道:“门下弟子接的买卖,我也不知客商是谁。”
明白了阿铮的意图,我道:“您派个手下不就行了,何必亲自出马?”派个武功最差的,我们才有机会逃命。
失心道:“门下弟子都被你们杀了,我只能亲自追来。”
原来那天的江湖杀手就是失心的门下,为什么师徒之间武功悬殊如此之大?愕然之余,我拍马道:“前辈,那些人武功地下,怎么配做您的门下?您还是另收弟子的好……”最好慢慢教,教上三五十年才好
失心怒道:“小滑头!别想糊弄我,今天我非杀你们不可!”一只干枯的手从袖口现出,迅捷如来自地狱的鬼爪向我抓过来,肝胆俱寒,我浑身僵硬到动不了,只能害怕地闭上眼。
好一会儿,预料中的疼痛也没有出现,我小心地睁开眼,撞入眼帘的是阿铮已发紫的脸,他的脖子上放着一只筋骨毕现的鬼爪。
阿铮!我扑上去,对着失心又是打又是咬。混乱中,白色幕篱被我扯掉,露出戴了面纱的脸。失心是个女子!一个有着美丽凤眸的女子!我呆了一下。
美丽的凤眸骤然露出暴戾之色,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股大力就将我向后推倒。
我失控地往墙上飞去。完了,没想到我是这样死的,头破血流,奇丑无比!不知道黄泉路上,阿铮还能不能认出我……刚才,我为什么不射出袖箭呢?
“砰”的一声闷响,我撞在了一个并不坚硬的东西上面,随即跌落在地。虽然还是很痛,肩部的伤口痛到我涕泪纵横,但我还活着。我慢慢回头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救了我一命?
“阿铮!”我惊呆了!他怎么会在我身后?
掐人中,师父说这个穴位可以让人苏醒;九转还魂丹,幸好还有最后一粒;喷水,大师兄这样救过中暑的人……
“你对他还真是情深啊。”
阿铮还是没醒,我气喘吁吁地抬头,“你懂什么?我们自幼相识,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
失心又桀桀怪笑起来,可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单手费力地将阿铮的头放平,我看见自己的掌心有一抹艳色。霎那间,心里的某个点像被蝎子蛰了一样剧痛,逐渐往外扩散,让我难受到气都喘不过来。抖着手指探向他的颈部,还好,跳着。可为什么就是不醒?阿铮,你为什么不醒?我放声大哭。
失心道:“你哭什么?我现在又没要杀你。”
万念俱灰,我道:“你要杀就杀吧。”
失心诧异道:“刚见到我的时候,你不是还躲在这个小郎君的身后,怕死得很?怎么突然就不怕了?”
阿铮活不过来,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了。脑中闪过一幅幅画面:李夫人跟前的维护、托请师父收我为徒、雪地里背着我行走,出地道时干裂的嘴唇……我忽然意识到长久以来,是我在依赖他,是他一直在照顾我……
“欸,你发什么呆?别是中邪了吧!”失心推了我一下,然后侧头看着我。
都是这个人害的!我抬手按动机关,嗖嗖连发两箭,将袖箭射空。再抓起地上的长刀,没头没脑地向失心砍去。
失心似乎身形都没有动一下,我的袖箭已叮当落地,长刀也变成两截躺在地上。我被她扭住胳膊,痛到涕泪纵横,“你,杀了我算了,哎呦哎呦……折磨我算什么本事……”
胳膊一松,右臂不再钻心地疼痛,就听失心道:“你不就是怕你的小情郎死了么?”
我摸着受伤的左肩,急忙辩解:“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是我的情郎。”
失心嗤笑一声,“我可以救他,你不求我?”
处处不如人,才会被折辱到这种地步,然而我今日要死在这里了,再也没时间没机会让自己变得强大。没了任何希望,我木然道:“怎么求?你真能救醒他?”
身形如魅影,失心抓起阿铮,绕着他疾如旋风地出掌。阿铮皱眉呻吟了一声。
我惊道:“干什么?”
失心并不答话,一只鬼爪子放在了阿铮的后背心,阿铮的身体骤然一震,面色随之红润起来。“夭夭。”他低声唤道。
阿铮好了?心底的沉重一扫而空,我道:“阿铮,你觉得怎样?疼不疼?”
阿铮向我微笑,目中流露关切之意,“你怎么又哭了?”
我正要回答,失心冷笑道:“我可不是白救人的。”
我还在想身上有什么东西,会是失心看中的,阿铮冷静道:“你要什么?”
失心的爪子移向阿铮脖子上的死穴,又是一阵桀桀怪笑,“你们俩这般情意绵长,让我很不高兴。”
心又沉了下去,我推测她又有了什么折辱我们的手段。
失心忽然指着我,转而问阿铮:“她是你什么人?”
阿铮愣神,我奇怪失心又有什么新花样。
失心不耐道:“快说!婆婆妈妈的不像个大丈夫。”
阿铮看着我,忽然面上一红,大声道:“未婚妻。那日夭夭把最后一粒枣子放在我口中,我就打定主意照料她一生。别人,任谁也休想娶她!”
呆看着阿铮,我觉得自己听错了……
失心狂笑,震得房梁上灰尘飘下,我头晕目眩地捂住耳朵。
笑声止住,失心道:“我想好了,决定不杀你们。要是买你们性命的金主找来,我就杀了他。这样我就不算失信于人了。”
她的意思,为了自己仍是守信的人,就要杀了金主?我一阵毛骨悚然。
“但是你,”失心移开放在阿铮死穴上的爪子,指着我道:“必须娶她为妻,一生不得后悔。”
阿铮长舒一口气,眉目间尽显欢愉,“这有何难?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失心鄙夷笑道:“那你就牢牢记住今日的话,千万别忘了。咯咯咯……我就想看看你们反目为仇的样子,可不会让你们活的舒服,咯咯咯……”
我惊愕地看着失心转瞬消失在门口,就像她出现时那般突然。如果不是地上的白色幕篱,谁能相信她来过?
阿铮道:“她这样的人极高傲,说不杀就不杀。”
我看着地上被失心折断的刀,“可惜了你的刀!”
阿铮拾起断刀查看,惊叹:“好厉害!”随即艳羡道:“不知如何能修得这样深厚的内功。”
我忽然想起刚才失心的话,赶紧道:“阿铮,刚才是被失心逼的,那些事情做不得数。”
阿铮一愣,生气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怎么会因为被逼迫而说谎?”
我见他似乎还有要争辩的意思,便捂住左肩,蹙眉道:“哎呦,痛死了!还有,头也好晕。”
阿铮果然上当,立刻关切地扶我坐下,“这两日都没怎么休息,咱们先歇一歇,然后离开这里。”
我心里愧疚,又纳闷自己何时学会了说谎?从偶尔说一次开始,越来越多。李杰为守住罪恶伪装是晋国的忠心武将;端木敏行,为活下去而伪装成碶丹人;人人都是为了活着,更好地活着而有了秘密,为了秘密不得不去伪装自己。
“夭夭,想什么呢,先把药吃了。”
“阿铮,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生气吗?”
阿铮想了想,“我要看骗我的原因。”疑惑地看着我,“你会骗人了?”
我道:“女人都会骗人。你看龙姨娘,假装爱你父亲获得宠爱,其实她最爱自己;姬灼华的娘,假装可怜换来同情,其实她暗地里肯定在笑别人都是傻瓜;李夫人假装贤良,得到好名声,其实她最阴险毒辣。可怜,她们骗人无非都是为了有个好的生活。”
阿铮眼里闪过迷茫,“你们女子认为什么是好生活?”
我道:“我也不知道。有人是为了地位,有人为了钱财,但归根到底,她们都只想要一份安稳的生活,不被欺凌、不缺衣食。大约就是这样了。”
阿铮叹了口气,“这个听起来也不难啊。”
我没有说话。因为这种好生活说起来简单,却没见过哪个女子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