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人的院子里有一圈大夫。牛石头爵封少上造,看似不起眼,看上去只比大多数人多了不到十级而已,可内侍的那声似是无意间的恭贺犹自回荡在耳边:“恭喜少上造,杨将军差之多矣......”
杨将军,偏师主将,麾下十万大军,开战之前爵位才只是中更!
南宫二人爵至左庶长,楼烦五大夫,鹰倒是稍微差点只是官大夫。但这也是大多数战死之人终其一生不能达到的。封赏不可谓不厚!
算清楚自己的爵位比牛石头的要低一级后,王尧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一群沫猴而冠的大夫聊兴正酣时,院中爵位最高的两人翻脸了。
刘季的爵位最低,站在最靠外的位置,根本不清楚里面这一会儿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
侍者走后不久,王尧勃然大怒,喝骂声震的人耳朵生疼。随后他就看到里面的人匆匆后退,被撞倒在地手脚并用的爬出人堆后就看到已经打了起来。
不时得有人被出来,这让刘季对王尧的武艺有了一个更直观的认识,搀起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周苛,问了一下只说是拳脚相向,两人正说着就见已经连挨了三拳一脚的牛石头直接拿起了竖在院侧兵器架上的马槊。
王尧一拳挥向准备拉架的南宫豹:“拳拳打某左肩,每一腿都用尽全力。你再上前,耶耶连你一起揍!”
南宫豹闪过这拳,急退几步,懊恼的瞪着一边正抱臂靠后的南宫护,见对方不为所动。那副表情就像当初在崖顶看大傻二傻两人摔跤的样子一样。
王尧单手拿起大戟的那一刻,在这院子里的本想看热闹的所有人瞬间继续退散。腿脚好的直接翻墙头,距离大门近一点的则一步跨出,就是腿脚不便伤势还未痊愈的也是纵身一跃,跳上他人后背夺门而出,唯恐被那大戟或是马槊误伤一下要了老命。
看热闹把命不小心看丢的太多了,还是喝酒庆祝来的畅快。
伴随身后院墙里“砰砰啪啪”得武器撞击声,邀上与自己相熟的同袍三三两两向着肤施城内各处酒馆走去。
这场奇怪的斗殴,在没了观众后也就戛然而止。
抬头看了一眼已经上树的楼烦,见对方微微摇头,王尧面色越发的阴沉。
因为他好久没有看到韩归了。自从出了军营回到肤施修养,王尧一次也没有见到韩归,就连对方的仆人也没有出现过自己的眼前,可王尧却知道韩归还在肤施。
就连自己获封右更这么大的事连声道贺都没有,这也太奇怪了一些。
等了一夜的王尧什么都没有等到,第二天却等来了久违的军令。
一队人数不足一屯的骑兵护送几百辆粮车赶路,总是另人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可令人奇怪的是从这些人各式发髻跟身上的甲胄,这些骑兵爵位都高的吓人,而秦国的爵位又没那么好得,所以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双方赶路的途中毫无交流。
王尧等人要去稒阳大营,顺路护送这些粮草。
闭着眼睛坐在马上的王尧并不知晓自己的脑袋,前些日子已经离开过脖子一次。
临出城前王尧终于与韩归打了个照面,两人虽然隔着很远。但站在城门上的韩归轻微摇头以王尧的目力也足以看清。
这让他更确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两人不再适合见面的事,可以让一位郡守有这样的顾忌的人或事绝对不会很多。
再联系起等着爵位封赏的这些日子,事件的脉络也就知道了个大概。
南宫护打马来到王尧一侧,低声道:“率长要不要修整一下?”整个队伍都只有爵位,没有官职。
“不必,继续赶路。按着现在的速度几天也就该到了。”末了看着南宫护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又道:“伤好了,无碍。”
南宫护点头,不再言语,两人并辔而行。
微风一吹,王尧打了个冷颤。将披风重新一扎,感觉不再从甲胄得各处缝隙向怀里钻进冷风后,王尧问道:“二哥,你说我怎么老一面受伤呢?”说完还晃晃带着夹板的左臂。
南宫护思索后道:“莫不是,少爷说的那种下意识?”
王尧一怔,苦笑道:“对啊,我也是糊涂。近来一直在想自己武艺如何如何,可一再受伤,都有些癔症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居然没想到。”
南宫护打趣道:“少爷可否讲讲?我到现在还不通透这三个字的意思。”
王尧点点头:“人都有下意识,我这老受伤的左胳膊就是如此。一脚踏上战场,咱们的脑袋就不止是自己的,也是敌人的,谁都想要。
一个人不可避免的要受伤之时,如果他可以选择受伤的部位,就会用不会伤害到自身性命的部位去抵抗。
比如一支羽箭射来,就算头带铁盔,身无寸甲也不会选择拿脑袋去抵挡,只会用四肢,或着身体其他的部位。
一只飞虫飞来,普通人也会下意识的摇头躲闪是一个道理。
意思就是不经过思考,而瞬间所做的动作或者想法亦或是决定,都可以称之为下意识。”
南宫护点头道:“保命的本能?这也不错啊。”
王尧没好气道:“不错个屁,保命也可能会是丧命。”
南宫护‘嗯?’了一声。
王尧继续道:“有时候你本来可以躲过这次攻击,可偏偏下意识的会去以伤换命。我知道一种动物,是一种大鸟,你猜猜它们遇到敌人又逃脱不掉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怎样做?”
南宫护知情识趣道:“少爷请讲。”
“它们会将脑袋埋到地里,让自己看不到身边的敌人。就好像这样敌人也看不到它。”
南宫护楞道:“这不就是掩耳盗铃吗!”
“我怎么不记得你看过《吕氏春秋》?”
南宫护讪讪一笑,继续问道:“少爷,既然是鸟为何不飞?难不成它的敌人也是会飞的?那为何又将脑袋埋藏于地中。为何我从未曾听过这种鸟?”
王尧连着被几个问题打乱了思绪,也不再追问自己二哥什么时候看的书,拿手指着远处的南宫豹回道:“真有这种鸟,至于飞行,它们不会。长得比他还高,飞不起来,太重了。将来或许咱们会见到的。”
南宫护无奈拍拍额头,苦笑的看着已经打马走远的身影。只以为自家少爷又再发疯说胡话。他可不信有鸟会长得比南宫豹还要高大,要换一人拿自己当成傻子来调侃自己。非得抽他一鞭子不可。
南宫豹驻足而立,等到南宫护从后方赶上,来到身边道:“少爷说谁比我还高?疯奴啊?”
没跟疯奴交手过的南宫豹一直心心念念,他非常期待与匈奴将来的大战。他想试试能不能捉个活的,就像大傻二傻一样自己养起来。
南宫护怒道:“你就知道疯奴!”
南宫豹胯下的战马被吓了一跳,身子微微前倾安抚住后这才怒声道:“废话,我不想疯奴我想什么!你被狗咬了?一惊一乍得想吓死老子啊!”
南宫护哼了一声不再理他,拨马便走。
南宫豹一把拽住缰绳:“说说啊,什么比我还高,我刚才没听清啊。”
“少爷说一种不会飞的鸟比你还要高......”
南宫豹几乎脱口而出道:“放屁。”
急忙四处张望,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又低声问道:“那岂不是一生下来就要比牛犊还大?”
“说了是鸟,就一定是下蛋啊。”
南宫豹现在觉得对方拿他当傻子:“你见过王八蛋吗?”
南宫护两眼绿幽幽的盯着他道:“见过......”
塞内得道路还算好走,两边时不时的还能看到一些徭役拿着工具再努力的修缮道路。
可这年月的工具实在是不适宜在这种鬼天气里工作,路面要比锤头坚实的多。看规格,王尧觉得这条路应该就是日后的大秦直道地一部分。
抵达稒阳时,粮队的骡马已经疲惫至极,粗大的鼻孔向外喷散着柱状的白色雾气。
营地很大,大到询问南宫护这里可以驻扎多少人时,南宫护回答足可以驻扎十万军队。
十万军队绝对不止是十万人,加上民夫、徭役、隶臣所有人挤在一处,粮食的供给是个很大的问题。
用云中与上郡两地供应着的稒阳大营甚至出现过断粮。
进入营中看到士伍正在宰杀牛羊,被血淋透的地上到处是碎骨时才知道为何哪怕是军中断粮这种大事,当初在路上遇到催促粮草的信使也不见对方丝毫慌乱。
走在营中,不时有人向自己行礼,这让所有人都被浓浓的幸福感、自豪感所包围。
稒阳已经不止是一处驻地,此时已是一座巨大的军城,不久的将来就要设县,且一定是民万户以上才有的县令。
匈奴与胡人的肆虐致使这里本就不多的华夏族人越发的稀少。
看着蒙冲吃着香糯的粟米饭,才知晓所谓的断粮仅限于一小部分人。这类人无非就是将来要在这里繁衍下去的民夫,囚徒,外加少量的边军士伍而已。
今年的战事已经结束,无论的大秦或是匈奴都不喜欢在寒冷的天气中相遇。
这样的鬼天气除了斥候,没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