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像是疯了一样,嗷嗷大叫着冲向平台。
两座丢掉的平台外尸体已经摞的跟夯土一样高,双方仍旧不断地踩着尸体爬上去,挥刀劈砍将对方踩在脚下,或是自己被踩在脚下。
护卫想要射死吕泽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转向,让另一座平台一时间也岌岌可危。
每丢掉一座,匈奴脚跟就站的越稳。两军对射秦军占优,没人希望自己的优势会被敌人缩小甚至拉进。
借着甬道穿梭的楼烦嘴里絮絮叨叨的咒骂着。积水越来越深,此时已快要没过膝盖,这跟当初花大力气修建的初衷相违背。
不止没给士伍带来方便,反而让人寸步难行,楼烦估计这大雨如果再下上一整天的时间,拖了甲胄他就可以直接游过去,不用再趟水而过。
一把搀住扛着自己将旗的掌旗兵。看着这张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脸庞,只是多了一些青涩:“没力气了?”
旗兵站稳道:“没有!”
“哈哈哈哈。”
引得跟在楼烦身边的一众亲兵大笑,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说我还有力气。”
楼烦拍拍对方肩头高声道:“你们笑个屁啊!说实话老子也没力气了。”
“校尉说甚子咧。咱们有的是力气咧。”
楼烦歪歪脖子看向说话的那人:“奭啊,你这大话说的真香,刚才哪个夯货自己四脚朝天喊着自己要累死的?”嘿嘿一笑不等那叫奭的什长答话,接着道:“我知道你们很累,我也很累。很多人说我不该死守着在这条防线,该给将士们休整的时间,退守。
可现在我们如果退守,那蒙校尉一部也将彻底的被围死,匈奴人难道不累?他们也累,我们有甲胄,有锋利的武器,他们有什么?
捡来的断刀都当做宝贝,两个匈奴人为了争抢半幅皮甲就能打的头破血流。
我们凭什么会输?
匈奴以为咱们是强弩之末,想要一鼓作气吃了咱们。
匈奴攻的越急,就越是心虚!
耶耶就是要告诉他们,我等秦军!怎能被一鼓而下!不可能!”
摘下铁盔,打散头发的楼烦面目狰狞:“耶耶名字叫楼烦这个改不掉,我长得更像这群想要弄死咱们的胡人这些也改不掉。可耶耶是秦人!耶耶是大秦始皇帝封的大秦左庶长!
所以,大风给我吼起来!战刀给我挥起来!
南宫校尉不退,我也不退!”
“轰!轰!”一众亲兵锤击甲胄应诺。
“风!”
“风!”
“风!”
上百人地呼喝声被巨响的雷声淹没,但千人乃至数千人的呼喝声同时响起时,就连这大雨仿佛也小了一些。
吕泽掰断射中右臂的箭杆,他感觉自己今天可能要死了。
本想截击匈奴围攻土丘的步卒,让其首尾不能相顾,只要硬抗半炷香的时间,就可以跟南宫护合力围杀匈奴这一残部。
没想到这最后的百余步距离,犹如天堑。
自己终究未能再向前踏出一步,匈奴更是在惊慌之后迅速的调兵围杀自己。
自己死也就死了,只是可惜了这些信赖自己的数百大秦儿郎,若是自己能像南宫豹那样?又是什么结果?
眼见一人张弓对准自己,吕泽闭上了眼睛。
等死的吕泽没有感觉到疼痛,却被人强行拽起。
举盾护住吕泽的士伍大吼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无爵却穿着屯长的甲胄,但是总不能让你死在吾等粗汉身前!”
吕泽的眼神从释然,再到迷茫最后变成坚定只用了短短的一瞬间。
还不能死,自己只是个被发配的徭役,可都尉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不止可以改变自己,更是给了自己家族一个机会。
若没有遇到周苛,若没有遇到都尉,这千里的徭役或许自己早该累死了。
已经走到了这了,就这么死了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左手拿起丢在地上的军刺,这是周苛给自己的,就连身上的甲胄也是周苛拿给自己的。
听到后方传来的阵阵大吼,被人信任的吕泽嘶吼道:“天佑大秦!大风!”
此时结阵已经团团护住吕泽的数百士伍一时间士气大增,纷纷怒吼着。
“匈奴退了,他们怕了!南宫校尉与吾等不过百步距离,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二三子!”
“在!”
“杀!”
本是陷入绝地的吕泽一部,突然迸发出绝强的求生欲。
所有人一步步地向前厮杀着,虽然缓慢却异常坚定。
每一步都有人倒地不起,可没有一人想过投降。
他们亲眼看到南宫护一部因撤退不及被活捉的同袍是如何被匈奴人骑在马上将他们生生踏死在地上的。
既然没有退路,那就一往无前。
吕泽更是不在格挡挥向自己的武器,只是左手的军刺一次次捅进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身体中。
他的身侧是一个个悍不畏死的大秦军人。
每当拔出军刺看着红色的血液喷射而出,他异常得兴奋。
“噗。”
吕泽冷冷的看了一眼射中腹部的箭矢,根本不为所动,仿佛这不是他的身体。
只是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甲胄上倒是不见血迹,可衣摆处却哗哗的向下流着血珠。
雨水已经冲刷不净早是遍地的猩红。
余光瞄到身侧有个黑影,吕泽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的挥出军刺。
南宫护侧身闪过,单手抓住吕泽道:“做的不错。”
话音刚落,吕泽软绵绵的倒在南宫护怀里。
“将这家伙给都尉送去。”
距离南宫护最近的一个伍长接过吕泽皱眉回道:“校尉,这小子可能撑不到啊。”
“随便给他包扎一下,剩下的听天由命。”见这伍长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南宫护作势欲踢:“快滚蛋,都尉那有酒,送到了正好去讨口酒喝。”
伍长轻轻一跳,躲过一脚:“好嘞!”
刚要说给自己也带点回来的南宫护看着四周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一拍脑门懊恼道:“给兄弟们也带点!”
“诺!”
上百里开外的广牧城墙上,轲静静的站在一个人的背后同样望着城外。
漆黑的夜晚让他的双眼只能看的很近,近到连那条崩腾的大河都只能闻其声,不见其身。
轲有些懊恼,广牧作为王尧一部的军械粮草囤积地,就该是一座军城。
城内大小一切事物本该由他这个留守的五百主一言而决。
可身前的这人却将他纵火焚毁广牧一切的军令给驳了回来。好在城中徭役,以及城旦刑徒民夫等一切不算正规边军的成年男子已经撤离广牧。不然他都不知道将来如何向王尧交代。
“上官无论是要绑了我,还是要将卑下枭首还请早些下令…..”还没说完,黑衣人回身冷冷看向自己。
轲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算了,第一次见到少爷,再从那个破旧的厅中活着走出来后,时间越久,自己对于“怕”这个字的下限也越来越高了。
轲呵呵一笑,继续道:“五日前,一队民夫押运军械粮草出城,半路遇伏。虽然人数不多,可上官也知道我这城中士伍本就不多,所以护送之人只有一个百人队而已。
侥幸逃回来的士伍说是遇到了匈奴游骑。
都尉在外,城中军士守城不足,此地又无援军,上官莫不是想要这一城物资悉数被匈奴所劫?”
“王都尉麾下一万兵马对否?”
轲点头“对”。
“为何不据守此地?”
轲愣愣的看着这人:“上官是否无论何事都要与一小吏商讨?
卑下只是一名五百主,爵位虽高,可依然不足矣值得都尉耳提面命。
故,不知。”
黑影冷哼一声:“贼就是贼,哪怕从戎穿上这身甲胄,也是贼性难改。”他本不该在这,可一队队本该留守在广牧的民夫后撤,让他觉得蹊跷,查阅了文书却又没有找到任何调令。不得不自己亲自来这里查看。
来的路上更是将驻守的五百主轲查了个底掉,可也仅仅是‘上郡神木户人官大夫轲’,而下一栏本该有的兄弟姐妹,父母妻子却一概没有。
细查之后,才知道对方并不是神木人,而是长城以外的人,更是一名山贼。
不管蒙恬有多信任这些被招安的山贼,他是不信的。贼永远都是贼,就该以群盗论处。
轲抽出自己得佩剑迈步上前:“这话你可敢对上将军说?可敢对我家都尉说?”
剑锋压在自己右肩,黑衣人沉静如水,一个弹指直接弹开:“下一次你再敢拔剑,我就杀了你。哪怕你家都尉在也一样。”
轲面色苍白的看着黑衣人下城远去,两根手指可以弹开自己用力压在对方肩头的人不少。可自己手掌的颤动,剑身上的裂纹都让轲想起了什么是怕。
人随着自身年龄的增长,害怕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少,幼年时害怕最多的是黑暗,年纪稍大一些后怕的是父母的棍棒,笤帚,成年后怕的最多的应该是他人对自己的失望,可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时,往往什么都怕,就是不再惧怕死亡。
长时间的准备后,‘哭着来,笑着走’也就成了常态。
吕泽没准备好笑着走,所以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