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不在，王尧本想直接离开，可两眼却被摆在路边的那些尸体给吸引了过去。
张良的这些手下，来自五湖四海。
其中甚至还有辫发，样貌一看就是胡人的面孔。这些人有老有少，不少人两指上的茧子厚厚一层，还有的虎口上的面疤痕是一道又一道，都是摸惯了兵刃的家伙。至于脸上被刺字的、少了鼻子的，数不胜数，总之没一个好东西。
这些刺客外面多是皮甲，但也有不少人身穿甲胄，看着眼前这个脸颊一侧被箭矢贯穿的少年，王尧觉得这家人可能已经断了香火。
撅着屁股，看了不下数十具死状不一的尸体后，王尧直起腰来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枭首？”这名王卫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刚要走时，王尧下意识的往銮驾的方向瞄了一眼。
“嗯？”
王卫顺着王尧的疑惑声，也看过去，只见车下一个身影，正冲着这边微微招手。
“是中车令。”可能是怕自家卫丞不认识，王卫提醒了一句。
王尧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将脑袋上的铁盔扶正后，这才低头独自走了过去。
这二十步的距离，王尧一直在想这位指鹿为马的丞相唤自己过去，能有什么事。肯定不会是皇帝要见自己，难道是刚才的救命之恩？
看着车前空地上的力士尸体，跟一旁的大铁锥，站置赵高身侧后半步的王尧低声道：“赵府令。”
“王卫丞。来此，可是有事求见君上？”
王尧微微摇头，一抬头才想起赵高看不到。
“些许小事，本是要与统卫大人商议一下而已，不敢惊动陛下。”
赵高嗯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站在原地，王尧也就打量起皇帝出巡的銮驾来。
六匹骏马已经有些无精打采，时不时的打着响鼾，该是经过比较严苛的驯化，因为哪怕已经站立原地数个时辰，此时也就是偶尔甩动两下马尾，蹄子却是不敢撩的。
军中战马第一条标准便是体高五尺八寸。达不到这个标准，哪怕你能日行千里万里，也没用。
可这六匹骏马，每一匹都近七尺高。那宽阔的马背，哪怕一个人躺在上面睡觉，感觉都有富余。再一看后面拉着的巨大车厢，也就理所应当了。
王尧一时间竟觉得可能哪怕没有自己刚刚那一戟，铁锥也未必能伤的到里面的人。
赵高像是背后生睛，轻声道：“通武侯。”
王尧微微点头，自己刚才过来时，就看到一个内侍牵着一匹战马，那马比起面前这六匹也不惶恐多让，还以为是哪位皇族的，原来是王贲的坐骑。
“好像比上将军的要好。”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王尧将心中所想的最后一句，给说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赵高微微一笑道：“君上所赐而已，想来日后，卫丞也可得如此良驹。”
大秦的上将军有不少，王尧只在蒙恬的麾下效力过，王尧没傻到认为对方不清楚自己说的是谁，听赵高这么一说，也就不敢再继续试探，回道：“武成侯，通武侯皆有灭国之功，末将怎敢与之相提并论。”
话音刚落，就见车帘被掀了起来。
王贲双脚落地，回身又对着马车行了一礼后，大步而去。
赵高这才驮着背扭过头来，王尧一愣，随即也探过头去。就见对方没出声音，只用口型说道：你听。
“哐啷”一声。
也不知道马车里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君上今夜大怒。”
王尧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口型，对着赵高微微行了一礼，算是谢过。远处的王贲刚刚跨上自己的宝马，赵高也就登上了马车。
王尧也不想再站在一群内侍之间，走到护卫銮驾的一名王卫面前，接过了长戈。
“将车窗打开，孤透透气。”
赵高只是一瞬间的踌躇后，便打开了两侧的车窗。
冷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
始皇帝额头上的汗水肉眼可见的止住了，只是身上的衣衫太过单薄，下意识的又紧了紧。
“不必，开着便是。”
想要将车窗关小一点的赵高急忙道了声是，退至一角。
“秦风走多久了。”
“回君上。
一个半时辰了。”
始皇帝兀自嗯了一声，拿起案几上的木牍，看了起来。一炷香的时间，见已经看了三份木牍的皇帝眉眼间露出一丝疲态，赵高忍不住的轻声道：“君上，该就寝了。”
一眼看去，见赵高立马像一只鹌鹑一样，跪在地上后，这才作罢。始皇帝复又望向窗外，想要看看挂在天边的残月时，又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赵高慌不迭的倒水，将温度适中的清水放在案几上后，再去关窗时许是也觉得车内火盆烧的太旺，各留了一条缝隙。
再回身时，始皇帝已经止住了咳嗽，只是地上多了一口浓痰，赵高跪在地上小心翼翼道：“君上，卫丞回来了。正在车下宿卫。”
始皇帝听后，看着案几上的水晶盏，道了声：“知道了。”
没过多久，听到皇帝的呼吸渐渐平稳，赵高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王尧不太清楚赵高为什么会对自己露出那么大的善意，毕竟两人之前毫无交集。可对方那份想要交好自己的意愿，实在是太过明显。
踌躇不已，有。但说跟对方划清界限，不至于。
毕竟他也不是初到大秦时的自己。
至于说因为与赵高交好，而得罪蒙氏的忧虑，他是没有的。
“蒙恬是什么人？是征伐六国，做过几次副将，只有功勋，没有一点差错的人。自己要不是因为与蒙冲交好，当初还指不定被对方拿捏成什么样子。”
王尧清楚的知道，这种人，小仇不记，大怨不想。
临行时，蒙恬说过到了咸阳可以去蒙府上坐坐。但人算不如天算，偏偏第一个见到的是比秦王卫还要神出鬼没的大博士。
自己进了秦王卫，已经天然的跟这些将主，武侯站在了对立面。
念及至此，王尧不由得叹了一声。
“哎。”
“卫丞何故发叹？”
王尧慢慢转身，回道：“恨不能，为陛下分忧。”
赵高微微颌首，袖子轻轻一挥，身后的一个小内侍怀抱一壶烈酒走了出来。
“天寒地冻，这是君上赐给卫丞，暖身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