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这一路,哪怕丁固再怎么遮掩,也盖不住空气中那股时而随风飘散过来的淡淡血腥味。这气味越是靠近丁氏祖宅,越是刺鼻。
“咚。”
一脚踩在门槛上的翳,扫了一眼大门墙角处的血污。眉头微皱的那一瞬,被丁固瞧了个真着。后者一边领着路,掩于背后的胳膊不动声色地微微一摆。
眼尖的几个族人,立马闪身去寻水桶等物。
直到翳坐在正厅的上首位后,丁固那颗已经吊到嗓子眼的心,好歹算是往下落了一落。
看着落在众人后面地张良也进了厅子。抱臂环胸,肩头倚着院子里侧廊圆柱上的王尧就听到一声:“摆筵!”
瘫坐在地的麻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随即对着长廊另一头的方向大声道:“某家也饿了!”
“等着!”
听着这明显不耐烦的回答,气的麻杆起身就要去教训一下对方,只是被王尧冷冷地一眼扫过来后,已经悬空的屁股又落了下去。
俗话说,人走茶凉。
先前的座上宾,王尧还没走,就切身的体验了一把。
已经吃了早食,不是很饿的他只是象征性的扒了一口,就将仆人送来的粟食全给了麻杆。后者也没客气,哼哧哼哧得吃了个干净。
“嗝......”
吃饱了的麻杆一边拍着胸膛,两眼一瞪,强咽下这一口后,又要再盛一碗。
“晚食不吃了?”不等麻杆回答,王尧接着道:“有肉。”
没等问肉从哪儿来,麻杆就见王尧唤过一个路过的童仆。
张良喉头上下蠕动,一碗滚烫的鹿汤下肚后,一夜的疲惫总算是散了大半。拿起手边的小刀,慢悠悠地去割羊肉时,余光正好瞄到了正在胡吃海塞的翳,嘴角下意识的便流露出一丝嘲笑。
“秦人粗鄙。”
只是这个念头刚起,放在脚边得木盒又让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当啷。”
只是吃了几口羊肉,张良便将刀直接扔在了案几上,也没了吃饭的兴致。手肘抵在案上,手握成拳顶着额头。
韩国贵族出身的他,此时浑身上下哪还有一点跟气度沾边的地方?浑像一个街边刚刚吃饱的懒汉。
至于去告诉丁固,说什么:“你现在战战兢兢伺候的秦人只不过是外面廊上那人的一条狗。那人甚至敢将刻着‘左骑将’三个大字的腰牌,随意的丢在马车里......
你知道“左骑将”是多大的官吗!
你要是现在不出去唤人杀了他,等过了今夜!
这顿饭食,就是你丁氏一族的断头饭......”
这些,张良不会做了。
他可以去幻想丁固突然杀光庄子上的秦人,但绝不会给予一点帮助。哪怕只需自己轻轻掀开木盒,漏出里面人头给外人看一眼这样的提示,他也不打算做。
不是博浪沙惊天一击后的他胆子变小了,而是近距离跟他自认为真正的秦人接触下来后,他觉得无论是眼前丁氏的“造反”也好,还是刺杀皇帝也罢。都是无用功。
既然没用,那自己就像在马车上那样,安安分分地待着就好。
入夜时分,天边那抹挣扎着的亮光终于退下。
厢房里和衣而眠,甚至都没卸甲的王尧陡然惊坐了起来。
“醒醒!”
被推醒的麻杆眼皮刚刚撑开,便从床上跳了下去。
只是耳朵刚刚贴在冰冷的地上,床上的王尧便道:“很近了。”
“太近了......”一直闭眼假寐的翳慢慢活动完手腕后:“来不及了,丁固。要么杀了某家,阖家灭门,要么跪下来等候发落,选一样吧。”
如果眼神能杀人,丁固早就将翳碎尸万段了。
就在半刻前,一个族人匆匆忙忙闯进了内院,且急吼吼的告诉他外面来了一支秦军。不是戍卒,郡卒,是秦军!而且还是一支骑兵!
而去最要命的是他们就冲着丁氏一族的方向而来!
只看火把,族人说足足有数百!
“呼......”胸中顶着的那口气散掉,先是‘噗通’一声,紧接着不绝于耳。等到所有人跪下以后,丁固颓然道:“丁氏......有罪。”
翳悄悄的抹去额头隐隐冒出的汗珠,站起身来退至一侧。
并不清楚不知道王尧在哪的他,也怕丁固狗急跳墙。
县尉槐来的比那五百主早了半步,看着之前像泥鳅一样从自己手边划走数次的丁固此刻正五体投地的跪伏在地。
天寒地冻在外奔走一天的他,心里倒是暖烘烘的。
只是刚要开口,翳的目光已经从自己身上移开。
虽不知翳在等谁,可还是寻了个位置站好。细心的张良倒是看的出来,这秦人县尉隐隐的落了翳半个身子。
又是阵阵‘轰轰’地脚步声后,一人走了进来。
眼里似乎无视了厅里的所有人,径直的冲着翳而去,只是刚刚抱拳行礼,翳直接侧移了一步。他可不觉得自己肯定比眼前这骑将五百主的爵位高。
“稍待。”翳回着半礼道。
趴在地上的丁固,听到这句话后。肉眼可见的腿更软了,整个人现在与其说是跪,不如说是摊在了地上。
昨夜他还是地方豪强的一家之主,可再过一会儿,他可能便是一条丧家之犬。
等到卸甲,甚至抽时间换上一身玄服的王尧进来,薛县县长、县丞、县尉、县啬夫,狱掾已经悉数到齐。
“见过卫丞(都尉、少爷。)”翳等人依旧各有各的称呼,好在南宫洺此次没让王尧听的太过刺耳。
相比较下,薛县一众官员整齐的“见过左骑将”就悦耳的多。
“吃的呢?”坐在翳之前坐的席子上,王尧问道。
翳恍然大悟一般,一拍脑门匆匆而去。
半只凉透了的烤羊被搬上来时,屋中的气氛明显的越发压抑。
王尧沉默着一刀一刀割着羊肉,每一刀都像刮在人的心头上。等到匕首刮在羊腿骨上时,刺耳的摩擦声终于击穿了旁人的心防。
“下官知罪......”随着县长平的跪倒,屋内瞬间又有几人跪了下来。
槐撇了一眼县丞,心中暗自冷笑。
感觉自己吃了足有四斤羊肉后,王尧将屁股下面的席子抽出,擦了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