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重要的会面,人越会追求完美,极致。从自己身着衣物的颜色到妆容、饰品都会计算在内,争取能给对方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
甚至脑海中一遍遍幻想着对方说什么,自己接什么话才不会冷场。又会细细的思考细节,一遍遍的在脑海里模拟,最后两人见面后,才发现这些都没用。
王尧长度跋涉了两月之久终于到了沛县,在这之前他已经五天没有洗漱过,要是没有那匹马在,客舍舍人未必会让他进店。
他是狼狈的。
刘季为了给日后谋一个好点的前程,宿醉未醒得又跑去赊酒。半斤对八两,他也没有强到哪儿去。
他将王尧想象中的‘皇帝’二字击碎,不止让人生不出惊为天人,纳头便拜得心思。反而让王尧心中有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憎恶感。
‘难道这就是嫉妒?’心中暗自嘀咕一声,见刘季似乎转身要跑,更觉愤怒。你是皇帝怎么可以跑?
“你若逃跑,信不信我纵马踩死你......”
刘季上身晃动,两腿却是纹丝不动。他觉得对方说的是真的:“可否告知某家何处,何时得罪于郎君。”
心中思绪混乱的王尧一句话被问懵了。自己追杀黄石老怪的时候,没考虑过啊。他好像也没问啊?
跟他说祖龙在,你这条连蛟都不算的长虫就该死?越想脑子越乱,自己什么时候变得犹豫不决?这么讲道理了?教项籍把自己给教傻了?
杀了他会不会出现赵季,李季?然后再改了名字赵邦,李邦?再被沛县那一群还未谋面的侯爷重新捧出个皇帝?
看着马上那人被自己一句话问住,低头深思。刘季反而更加心中胆战,自己杀人之前也有过这种时候,要么是想着杀人之后怎么逃跑,要么就是在想如何杀。
早知道就招呼樊哙几人一起回家喝酒了,刘季此时肠子都悔青了。
王尧一手按着太阳穴道:“你没得罪我,可我赶了这么久的路不能白跑一趟,你说对吧?”
这怎么办?自己也没钱啊。
拖住他,明日召几个好友来,就不怕他了,就这么办。
“明日某家给郎君奉上千钱当做赔礼可否?”刘季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咳咳’王尧差点被自己呛死,满嘴没一句实话,自己坐在马上都能看到他家院子里除了井沿上的破水桶,还有什么?
你要有千钱,还能去赊酒?
觉得对方拿自己当孩子哄骗,王尧怒气冲冲的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刘季:“本郎君不缺钱财,你接我一腿或是一拳你自己选一个。”
“一拳!”刘季脱口而出,这人年纪不大,总不能自己就被一拳打死。明日我就十拳打回来就是!
但看到王尧将披风解下,他又有些后悔了。
太粗了......
这胳膊跟自己大腿差不多吧?
将披风搭在胳膊上,王尧嘲笑道:“反悔重选还来得及。”
“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刘季被那眼神刺激道。
只听“砰!”得一声。
下意识的想要拿披风擦掉拳头上的血水,想了下还是甩了甩拳头。
“做亭长了?”王尧居高临下的对躺在地上的刘季问道:“别说话了,左眼眨眼就是做了,没做眨右眼。”
刘季艰难的眨眨左眼。
王尧‘嗯’了一声,摸着下巴思索一会儿后继续道:“若日后押解囚徒前往骊山,记得看好。若自知有罪就到附近县府,郡府投案,或是自尽吧。
要么等我自己再来找你也好。”
说完转身就要上马的王尧似乎又想起什么:“哦,对了。白蛇在大也只是条蛇,跟龙没的比。半柱香后,你要还在吐血就爬回家里躺着准备后事吧。
若是不吐了,就是肋骨只是骨折没有刺穿脏器,回家躺着能活......”
刘季感觉自己要死了,挣扎着将脑袋歪到一侧,他不想被血呛死,尤其还是自己的血。
“救命......”
这场战争已经快要结束,中原将迎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验,传’在没有秦军的地方效果甚微,刘季也已当上了亭长。秦朝不存在皇权不下乡,可下了乡的皇权还能叫做皇权吗?
王尧坐在榻上看着手里的木牌,感叹道:“当年商鞅若是像自己一样住了店?又会发生什么?”
秦国之所以只用十年时间横扫天下就是因为根基要比六国更为牢固。百姓辛苦劳作,工匠日夜赶制军械,军中粮官不会克扣军粮,士卒奋力厮杀。官吏治理地方,安抚百姓。无非是举国同心。
坚固的堡垒永远是从内部被攻破。
到底是秦国统一了天下,还是六国腐蚀了秦国?换了一种方法打败了秦国?
秦国法家官员储备早已被整天天下掏空,只能越来越多的任用本地官吏,看上去地头乡间已经融入帝国,成为了秦国的一部分。可在王尧看来已经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帮助项梁造反的是秦国郡守。撺掇亭长刘季造反的是功曹,狱掾还有个给县领导驾车的车夫。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是屯长。
秦国刑罚过于严苛是真的,可因为自己即将傅籍,早已看过秦徭律的王尧很想问问司马迁写下‘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这句话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想问问这是不是你被汉武帝阉了之后写的史记?
按着‘御中發徵,乏弗行,貲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誶;六日到旬,貲一盾;過旬,貲一甲。水雨,除興。’的秦徭律来看,王尧很怀疑持有这种人品的司马迁,真的是因为李陵之事才被阉割?
虽然押送闾左的陈胜、吴广二人要面对一笔不小的罚单,但绝没有人头落地的可能。
历史就像是一个柔弱得小姑娘,随你怎么打扮。
所见越多,所想也就越多。这也让王尧越发的心中向秦。
造反的人都该死!
这片大地就不该因为任何人,任何原因而分裂!
昏昏沉沉一夜过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睡着过,只知道太阳升起了。
胡乱抹了把脸,正想着今天该要取‘拜访’谁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似乎吵了起来。
“老蔡!你别拦我,我倒要看看是谁打伤了季兄。你再拦着连你一起打!”
眼见几撕扯着就要动手,传来一个像是公鸭嗓子的声音:“是我打伤的,难为店家干什么?跟耶耶到院子里去。”
说完王尧横着身子在几人惊讶的目光中连撞带挤得穿过。
几人一愣,跟着走到院中,心想怪不得刘季到现在还躺在家里,这人也过于壮实了一些。不过心里也谈不上惧怕,自己人多。有不少过路的这类游侠没少挨揍。
“你们都姓甚名谁啊?都是那个刘季找来的?”王尧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随时提防着这几人暴起伤人。毕竟沛县这几个货的名声不太好。
“周勃,樊哙,周苛,夏侯婴。周......周......周......”
这哪来的结巴?王尧急忙摆手:“行了,行了不认识别说了,你再把自己给憋死。”
听到这句,几人怒目而视!
见夏侯婴跟周勃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王尧对着正怒火中烧的樊哙道:“你三人要想报仇就过来,带着俩孩子干什么?
我下手有分寸,躺个七八天爬起来又是好汉一条,别叽叽歪歪的像个女人一样,樊哙你刚才不是想当我耶耶吗?你来试试看你这儿子孝不孝顺......”
话音刚落,王尧动了。
一脚将结结巴巴自己不认识的周什么给踹翻在地,对着站在一边发愣的周苛又是一耳光。
“啪!”的一声,周苛两眼一黑,直接被抽晕了过去。
本以为年纪稍小一些的周勃跟夏侯婴就会被吓跑,可谁知夏侯婴这个愣子居然从怀里掏出一柄青铜匕首。
微微侧身躲开刀锋,一把抓住夏侯婴手腕后王尧看着对方,想着要不要把他的胳膊直接掰断?
眉头一皱,见周勃一口死死咬住自己腰部,余光里樊哙举着院子里的木棍也冲了过来。只好先给了夏侯婴一拳。
不再理会倒在地上抱着肚子正满地打滚的夏侯婴,大手张开直接抓向周勃的下巴......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探出身子的舍人看着院子倒了一地,对着王尧讪讪一笑又缩了回去。
王尧一手摸着自己的鼻子,狂打几个喷嚏,‘阿嚏,阿嚏!’对着被自己右手掐住脖子,已经面色发紫的夏侯婴道:“你打架一直这么不讲究吗?”
就在刚刚樊哙死死抱住自己的时候,王尧没有慌乱,因为对方尝试了几次都没将自己摔倒。可夏侯婴居然爬起来后对着自己鼻子就是一拳,这让他有些恼怒。
见对方没法回答自己,樊哙几人又面露哀求之色,只得松开了钳子一般的大手。
王尧走到一边的马厩,解开绳子上马后,对着正在拍打夏侯婴背部得几人开口道:“你们若是报官或许会好点。
另外告诉刘季我改日登门拜访。”
冲着还在一边张嘴闭嘴的周勃微微一笑后,就出了们。
夏侯婴跪在地上,双手用力的在脖子上来回揉搓,声音沙哑道:“怎么办?仇没报成,反而又惹怒了人家,怎么跟季兄讲?”
“交代什么!你我兄弟要来的时候,他也没拦着啊!”樊哙恨恨道,被周苛搀起后感觉到背部疼的厉害接着又道:“某家一定要报此仇!”
“算了吧,我们惹不起那人,人家根本就没出力咱们几人就这样了。”周勃颓然道。“那人别记仇就好,你们若是再去别来找我。”
听周勃这么说,几人也不怪他。他那老母还要指望这唯一一个儿子赡养。
想着刚刚一个照面几兄弟全被打翻,几人顿觉有些尴尬,只是嘴上依然不闲着,不时的咒骂几句。就连不告诉自己对方武艺高强的刘季也给骂了进去。
至于报官?
几人就算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