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陶母家出来，太阳已经西沉。
临走前，两人最终还是见到了陶泉的父亲，由于身体虚弱且视力下降的厉害，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如今已经脱不开人的照顾，陶母步履蹒跚地扶着他上桌吃饭，男人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人。
本来一个好好的家，就这么生生被一场悲剧拖垮了。
两人心情沉重地出来，直到走到老房子前的空地上，闷头抽烟的萧厉忽然想起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们马上是不是要去薛哲家里？”
“你想吃完饭再去？”
阎非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萧厉翻了个白眼：“在你阎队长心里我就是跟你出来吃喝玩乐的是吧，我是问你这个。”
他说着手一抬：“家伙带了没？”
阎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傻逼，然后他的手往腰里摸去，萧厉看着一哆嗦：“有就行了，别在这儿掏，吓不吓人？”
阎非掏出一个手铐：“我带了这个。”
萧厉倒吸一口气：“我靠大哥，人家都杀了三个人了，这回要碰上了，你打算跟人拼刺刀啊？”
他瞪着阎非，却见这人竟然慢慢牵扯出一丝要笑的意思，阎非随后从后腰掏出一把货真价实的枪来：“你是问这个？”
萧厉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驴了，有点难以置信：“你还会骗人？”
“我也没说我没带枪。”阎非把枪一别：“我们马上直接去，看起来今天晚上有可能回不去了。”
“糟老头子坏的很。”
萧厉给他弄的没脾气，上了车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阎非一直是带着枪的，他问道：“你枪法怎么样？”
“广大路上当街砍人的那个事情你知道吗？”
阎非语气平淡地挂上档，萧厉稍稍想了一下就知道他说的是两年前广大路上一对夫妻由于感情纠纷，丈夫杀妻之后在大街上无差别砍人，后来被警方一枪击毙的事情。
阎非道：“狙击队来不及赶到，是我去的。”
萧厉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阎非随即发动车子向陶母给的地址开去，期间萧厉一个个打了那张纸上的电话，其中有三个已经停机，还有两个是来自黎城的某个小卖部座机，他叹了口气：“看来是打游击的。”
“薛哲一年多之前就辞职了，如果找不到任何痕迹，我们得去问一下他之前的同事。”
阎非看了一眼导航，薛家的老宅倒是不远，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已经到了，阎非寻着纸上的地址，很快找到了一栋老式的单元楼楼下，萧厉正要往里走，阎非一把拉住他：“我走前面，你在后面跟着。”
“难得良心一回”，萧厉禁不住腹诽。
两人上了三楼，陈旧的楼道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灯泡里结了灰，灯光昏暗的只够照清楚彼此的脸，阎非拿出枪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萧厉已经快缩到上头一层去了。
“开门吧阎队，我尽量不给你添麻烦。”萧厉如是说。
因为空置太久，薛家老宅的门铃已经被扯掉了线，阎非叩了叩防盗门，结果等了快三分钟还是没有回应，他便拿出陶母给的备用钥匙打开了它。
屋子里一片黑暗，阎非迅速确认了一遍，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并没有任何人迹，萧厉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这屋子很久没人来了，我在门口看着电费欠款单了，估计开电闸也没用。”
他说着打开手机电筒，只见屋子里到处都是报纸，所有窗帘都被拉着，也因此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采光。
萧厉捡起一张已经有点发黄的报纸头版：“都是关于陶泉案的报道，而且还买了很多张。”
阎非试着拉开窗帘，却发现窗帘的缝都已经被胶布封死了，他费了些力气才把它们都扯开，一瞬间大量的灰尘落下，呛的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而萧厉在他背后倒吸了口气：“我操，阎队，你看这个。”
“怎么？”
阎非回头也是一愣，借着窗外的光线，他看清客厅墙壁上贴了满墙的照片，由于数量巨大，照片墙带来的视觉效果极其冲击，阎非匆匆扫了一眼，发现照片上不止一个人，而且大多都明显是生活中的偷拍照。
萧厉指着照片墙的一角，上头的女人非常面熟：“这个是宋芸吧？”
阎非皱起眉，照片里的宋芸坐在咖啡厅里，明显并没有注意到在外头的街道上有人正在偷拍她，萧厉退出两步看着整面墙扬起眉：“这可不是一两天能干成的事儿。”
阎非沉默着打量过去，这里头至少有五六十个人，仔细看过之后，赵博，宋芸还有许丽都在里头，他皱眉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他的目标远不止这三个人。”
“这些人会不会都是以前在网络上污蔑过陶泉的？”
萧厉看着照片墙上的男男女女，总体都是年轻人：“看年纪大概都是经常上网的群体，不存在有老人。”
为防止还有没被他们发现的受害者，阎非拍了照片之后立即传回局里，而萧厉看着墙上这些密密麻麻的照片不由得感慨，如果在一年内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还没被发现，那这个事件绝对会引爆舆论。
两人往屋子里走，主卧的床铺已经很久没人睡过，摸上去甚至能沾上一手的灰尘，在这里还散落着更多的照片，有很多中间已经被捏出了很深的折痕。
两人搜遍整个房子，次卧里有不少被扯断的走线，像是有什么大型的电子设备原来放在这里后来被人拿走，在墙壁上还贴着一张地图，密密麻麻地标出很多小点，阎非拍下来之后也让局里做对比，看是否能和之前照片墙上的人对应上。
“他失踪的这么长时间就一直在做这个事情。”
萧厉看着满地的狼藉，几乎能想象得到当时薛哲在黑暗的房间里翻看着这些报道，暴怒地将照片一张张钉上墙的样子，他摇了摇头：“看来是真的受媒体迫害不浅，你看这些报纸，有很多都被撕碎了。”
萧厉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又叹了口气：“在这点上其实陈雨和陶泉很像，不知道她当时决定吃安眠药再割腕的时候，是不是也跟陶泉那时一样绝望……”
他说完，就见阎非忽然皱着眉望过来：“你怎么知道陈雨是吃安眠药再割腕的，我好像没和你说这么细吧。”
“……”
萧厉倏然便有点出冷汗，心里痛骂自己一时没过脑子，直接把罗小男之前跟他说的调查结果讲了出来，眼看着面前这位刑侦队队长的眼神变得探究起来，他摆出一副无辜的脸：“你不是跟我说她自杀了吗，我有手有脚，总会上网搜索的。”
“网上能查到？”
“没有真名，但对照着你和我说的日期就能找到，我毕竟做这行的。”
阎非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萧厉被看的发毛，生怕他再深究下去，赶忙道：“咱们在这儿还有什么能做的？这下子薛哲的嫌疑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阎非摇摇头：“今天先撤，我让局里过来取证，现在除了宋芸家外的监控录像还有你的证词我们没什么证据，但是如果情节严重，我可以跟段局申请网上通缉。”
看阎非似乎没再打算往下追问，萧厉这才松了口气，总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早在掺和进案子之前就做过不少调查，知道陈雨已经死了……显得太有备而来，只会被阎非怀疑主动报警的动机，总归这个姓阎的也不喜欢媒体，萧厉想，那他还不如就顺水推舟地做一个乱来的记者。
阎非完成最后的检查，两人离开后萧厉忽然发现阎非并没有往高速的方向开，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们还要住啊？我两天没换衣服了。”
“必要的去超市能买到，我们经常这样。”
阎非没搭理他这点讲究的癖好：“酒店我定了，你昨天不是没睡好吗？”
“好像你睡旁边我就能睡好一样。”
萧厉没好气，阎非倒是很无辜：“你之前怎么说的，不抱怨半个字？”
“……”
萧厉憋不出话，眼看着十点了，回去显然不可能，这个月半毛钱稿费还没拿到，叫他自掏腰包住酒店也很亏，萧厉想来想去最后也只能翻了个白眼，让阎非至少找个超市，让他找回一点最后的尊严。
他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晚上十一点，萧厉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阎非把手里的药片吞下去。
“明早七点半吃完早饭去薛哲的公司。”
阎非说着人已经进了被子，萧厉发挥自来熟的品质，随手拿过瓶子看了眼，无奈道：“阎队，你知不知道媒体工作者都是什么作息？”
他平时懒散惯了，这几天都是七八点简直没了半条命，见阎非不回答，萧厉叹了口气：“不行你这个也借我吃点算了？平时我至少三点睡觉，那样除非明早你拿枪顶着我，否则我是起不来的。”
阎非背着身沉默了一会儿：“这是安眠药。”
“我知道。”
萧厉看着手里这个熟悉的药瓶，很长一段时间他每天睡觉前都跟吃糖一样地吃安定，直到罗小男说他对这个东西有瘾，后来才慢慢改成了喝酒助眠。
“可别吃太多啊阎队。”
萧厉拿出手机，仿佛不经意地斜过摄像头对着瓶子拍了一张照，在酒店床头的灯光下，他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却好像是得偿所愿一般。
萧厉轻声道：“安定这个东西吃多了，会很容易做噩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