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完这最后一笔,徐老看着案几上自己的佳作,赞许地点了点头,案子上的这幅《濛雨山居图》是自己近三个月来的呕血力作,为了这幅画,徐老在这三个月里是通宵达旦地捉摸水墨用笔,劳累异常,有的时候画家和作家一样,灵感转瞬即逝,必须要趁着这个灵光劲,赶紧的涂描下来,过了这个劲,就没这种感觉了。
大作已成,徐老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了,三个月以来的劳苦和疲倦袭上心头,徐老毕竟已是年过花甲,这一百多天的时间里徐老觉都睡不好,眼睛都熬红了,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哪知道打这一个哈欠不要紧,徐老攥着毛笔的手一哆嗦,一粒豆子大小的墨汁重重地滴在了画卷之上。
徐老一惊,慌忙伏在案子上那是左看看右瞧瞧,这滴墨汁虽说面积不大,但是正好时滴在画卷的正中间的位置,怎么瞧怎么碍眼,眼看自己辛苦三个月的墨宝被一滴墨汁给糟践了,徐老怒从心生,弃之又不舍,只得是恨恨地把毛笔摔在地上,一阵困意袭上心头,徐老是长叹一声,回内屋睡觉了。
小刘是市报社的记者,徐老的远方亲戚,和徐老也算交好,徐老近三个月闭门不出,小刘以他敏锐的职业感认定徐老最近在创作一部大作,这次来拜访徐老主要任务是套套话,回去好有个写头。小刘一进大宅,便听见徐老均匀的鼾声,徐老的老伴,子女都不在家,他知趣地退到了侧屋等候,小刘等了几十分钟,终究是按捺不住心里头的兴奋与好奇,蹑手蹑脚地潜到了徐老的书房。
一进书房,小刘就被案子上的这副水墨山水画给吸引住了,这幅作品画得委实大气磅礴,高耸入云的山峰,蜿蜒潺涓的溪流再配上苍松,劲柳,孤舟,濛雨,让观者不禁醉心其中,真乃大师之风,绝笔之作!小刘一摸宣纸,字迹未干,水墨尚存,这应该就是徐老最近三个月闭门不出,在家里最新创作的大作了,小刘心中一阵狂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但是他的眼睛却突然被这大作中间的黑点吸引住了。
这个……这个……这个画卷中间的这个黑点,小指甲盖大小,又圆又黑,孤零零地点在苍穹之上,这是啥意思?小刘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心一横,管他娘呢,徐老是国宝级别的大画家,人家的意境自己怎么参透的了,小刘拿出相机,“啪啪啪”一阵乱拍,回家赶了稿子,交差了。
徐老的这幅大作,一经刊登,顿时引起了画界的轩然大波,一方面,对于徐老用笔之精湛,画功之深厚而赞叹不休,而另一方面,对于徐老新作中间的这个黑点而争论不绝,这个黑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黑不溜秋,圆不拉唧,在缥缈如仙境的苍穹之中煞是显眼。
最先跳出来给徐老的这个黑点解释的,是某某大学美术系主任:“这个黑点,乃是整幅作品的中心思想,大家请看,这个黑点,中浓而渐淡,似圆而非圆,我认为,这是徐老在体现整幅画作虚无缥缈的同时,给予空间上一个压缩的物语,从而使得整幅画更有空间感……”
这篇评论一经刊出,犹如平地上炸了一颗响雷,全乱了,整个画界纷纷参与到这个黑点的讨论之中。
“这位仁兄的说法,我李某人不敢苟同,鄙人创作山水画已愈二十年,以我之愚见,我认为这是徐老对这幅作品留下的一个伏笔,这是徐老故意使的一种残缺之美,用一个黑点分割了整部空间,更富有层次感,鄙人不才,曾经拜读过霍金的《时间简史》,我认为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毫不客气的说,徐老开辟出了一种新的作画模式,请大家盯着这个黑点看十分钟,不要走神,对,斗鸡眼就对了,然后再看看天花板,是不是会呈现出一幅惟妙惟肖的水墨山水画,这就是所谓的画中有画,这是一种开天辟地的创举!……”
“关于现在流传的,所有对于徐老的这个黑点的解释我都持有保留意见,我的观点是,这是徐老对于环境保护不力的控诉!请大家仔细看这个黑点,圆的,像不像被砍掉的树桩子,拿放大镜看这个黑点,还有一层一层的墨晕,像不像树轮,我认为,这是徐老在用这幅画,是在控诉人类破坏自然界的恶劣行为!”
……
画界沸腾了,各路专家,学者都对徐老的这个黑点有着不同的解释,这天刊登的是某某大学教授的看法,那天就是某某学者专家的观点,这场关于黑点的争论,已经单纯的从画界,衍伸到了各行各业,成为了全民参与的话题,你猜,你猜,你猜猜猜。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个黑点在整个画卷的中心位置,这说明了什么呢?是的,这个黑点才是整幅画作的中心思想,徐老以一记黑点,恰当好处的演示自然界从无到有的整个过程,这种类似于哲学的思想,我认为可以引用黑格的”厚黑学”加以阐述……”
“简简单单的一幅画作,上升到哲学的角度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这个黑点是万物之源,这点我同意,但是这明显是一幅关于人类进化方面的画作,既然说到了进化的方面,就不得不提达尔文的“进化论”……
“请注意,徐老是国画大师,并不是什么外国的教书先生,你们都去问问徐老,他懂你的这个什么厚黑学,那个什么进化论吗!都是无稽之谈!徐老这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法思想!不得不说,光凭这记黑点,就说明徐老自身已经参到了很深的境界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家请看看承载黑点的这片苍穹,像不像浩瀚的宇宙!这个黑点,像不像黑洞,这就说明这就是徐老在探寻外星生物的一种暗示!按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来解释……
“你说的不对,我说的才对,国画大师怎么懂你们西方的那些歪门邪道……”
“你说谁是歪门邪道,请你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言辞!你自己是井底之蛙,是不是就以为全天下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只能瞧见你头顶上的那一小片云彩!现在科学这么普及,你去问问大街上三岁小孩子,哪个不知道相对论是什么东西……”
“我去大街上问过三岁的小孩了,都不知道,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问四岁的……”
“就这智商怎么当人家教授……”
“你丫的说谁……”
……
徐老这一觉睡得,整整睡了一下午外加一晚上,这三个月确实是把自己累坏了,徐老睁着惺忪的睡眼,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戴上老花镜,顺手拿起老伴买来放在桌子上的报纸,这一看不要紧,着实把徐老吓了一跳,报纸上对于自己墨宝上的那个不小心点上去的黑点争论不休,讨论者的身份是一个比一个专业,帽子戴的是一个比一个高,今早上最新的战果是,这个黑点已经上升到核爆炸的境界了!
自己要摧毁地球!统治宇宙!
徐老惊的老花镜都差点掉下来,这是都什么跟什么,徐老又生气,又好笑,他平复一下心绪,思吟片刻,一计忽上心头,起身,走到书房,拿起毛笔,蹭蹭蹭,把黑点点画成一只无头苍蝇,仔细地把画作包好,打车去了到了报社,进了总编的办公室。
总编一看徐老大驾光临,喜上眉梢,赶紧又让座,又递茶,徐老冷面说道,
“这次我来,就是为了给这个《濛雨山居图》上的黑点做个解释,希望大家都不要在乱加揣测了。”
总编弓着腰,连连点头,满脸媚笑地答道:“是是是。”
徐老摊开墨宝,总编定睛一看,傻了眼,问道,“苍蝇?”
徐老呷了一口茶水,点了点头。
“苍蝇怎么没有头?”
“苍蝇无脑,要头又有何用。”
总编愕然,愣了好一会,许久又看了看画作。
“这不对把,苍蝇怎么飞这么高?都快碰到太阳了。”
徐老用杯盖捋了捋茶面,说道,“牛皮可以吹这么大,苍蝇就不能飞这么高?”
总编默然不语,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耷拉着头,不再言语。
徐老把茶杯放在桌上,起身,厉声说道:“古人云,作画如同做人,下笔如同娶妻,卷卷都要负责,笔笔都要计较!昧了良心事我不干,这个黑点,就是我一不小心点上去的,没外边传的这么玄乎,希望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你明天就把我的话刊登出来,不要再让别人胡乱争论,妄加揣测了。”
总编点头哈腰,“是是是,对对对,那是肯定的啊,一定一定……”
徐老转身踱到门前,一推门,发现外边围了一圈人,也是,总编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模样,难得的能见着他挨骂受辱的时候,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中国就不缺爱看热闹的人,世人大抵如此。
小刘推了推眼镜,进了门来,说道,“老大,明儿这个怎么写,就写这个黑点是徐老不小心点上去的。”
“你傻啊!”总编正在气头上,“你还想不想要下个月的工资了!你这么写,谁看!卖给谁!”总编气哼哼的坐在转椅上,“行了行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吧,这个事情就不用你们办了。”
总编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纸,提起笔,唰唰唰……
第二天,徐老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叫骂声给弄吵醒了,徐老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只见老伴拿着报纸气呼呼地冲自己走了过来,然后一声不吭地把报纸塞在徐老面前,徐老揉了揉眼睛,拿起报纸一看,差点把徐老气晕过去,只见上面的标题写的是——
作画如同做人,下笔如同娶妻!
六旬翁意欲续弦,一黑点表此决心!
“老徐,你给我解释一下!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