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在百里滩住平房时,夏夜纳凉,街坊邻居都喜欢拥在胡同口、房山下,坐着小板凳,摇着大蒲扇,指东说西,谈天论地。我和邻居大哥不知道什么由头,说起了他以前夜里下粘网的事。我俩越说越兴奋,我忽然想起自家有几条粘网,白天我去叫做海沿儿的渔村旁边的汪子钓鱼,远远看到有人在汪子中央,骑着汽车轮胎,姿势像采棉花一样地下粘网。我俩一拍即合,立刻决定去粘鱼。我们分头去准备,带着粘网、鱼兜子、手电筒、蚊香、花露水、香烟、打火机、西红柿、黄瓜,和家人打了招呼,就骑车奔向海沿儿方向。
当时,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来自公路边卤坑里的飞虫,迎面撞在我们眼睛上,鼻子上,我们一边挥手驱赶,一面奋力蹬车。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夜渔,所以很兴奋。
借着星月之光,我们到了目的地,靠近贝壳碎屑铺成的土路,汪子一角,有两个两米多高的很大的水泥管,我们把自行车靠在水泥管上,解开装粘网的袋子,取出一条粘网,邻居大哥用手挑开网眼,仔细端详,自言自语说,二指眼儿——网眼有点大了,这个野汪子有这么大的鱼吗?他的话只是闷热夏夜的一点凉风,无法抵御我炽热的玩心,管它呢,咱们先下好网再说。
我们各自背着几条渔网,缓缓踩着淤泥,蹚水前行,他告诉我,这种汪子,水的深浅不一样,要找汪子里的深沟,那里的鱼才多,才大。果然,趟着齐大腿的水走了距离岸边二十多米,一脚踩空,水一下子就没了腰,我俩都被吓了一跳,站稳后,对视大笑。他熟练地把粘网的一端固定,开始像拉窗帘一样把蜘蛛丝一样的网片抻展,渔网很快就被铅坠坠入水里。几条网下完了,我们上了岸,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擦擦身上的卤水,就半躺在水泥管里,举着粘着腥臭淤泥的双脚,吸烟、聊天。蚊虫继续撞过来,我们便点燃蚊香,蚊香虚弱的烟雾很快融化在夏夜的卤风里了。
他和我说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恋爱经历。——我发现,在类似安静的深夜,两个男人到一起,说不尽的话题就是女人。女人的话题就像一堆熊熊篝火,最能驱走黏人的湿寒。他告诉我,他年轻时也算英俊小伙(那时还没普及帅哥这个词),追他的女孩子很多,有给他买烟的,织毛衣的——“我一个也不放过!”他嬉皮笑脸地说。我哈哈大笑,感觉他在吹牛。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他说,咱们去看看吧。我们背着鱼兜子重又下了水,用手电筒在水面上扫来扫去,找到网头儿,用手电光束照射粘网的鱼漂,很多泡沫网漂都沉下了水面。把渔网提出水面,我看到一条条大小接近的海鲇鱼挂在网片上,很像一只只大壁虎趴上路灯下的水泥墙上。他熟练地摘鱼,我接过来塞进鱼兜子,一会儿,我就感觉到鱼兜子里的鱼在噔噔地撞我肋骨。
上岸后,他看看我背着的沉甸甸的收获,说,要是在混养汪子,鲈板鱼、大梭鱼都会粘不少,可惜,这种野汪子里,就有海鲇鱼。我也附和着唏嘘可惜,想象他描述的那些鱼挂满了渔网。
我俩吃光了黄瓜、西红柿,吸干了香烟,吹嘘完了彼此的隐私时,已是凌晨四点,我们再次下水。这回,只收渔网,不在摘鱼。粘网的沉重,让我们知道,这一夜,真是大丰收。
回到家,天还没亮透,家人早已翘首眺望我们了。我们洗洗睡了,醒来时,两家锅灶上,早已鱼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