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麦子
（一）
第一次知道“木雅”这个名，是在胡豆上高中的第一天。
“……当然，你们若是有木雅那样的头脑，学习自然不必太用力，但问题是你们不是木雅，所以你们必须用功，用功，再用功……”班主任“帽子大叔”在滔滔不绝地训了近一个小时的话后，如此总结道。胡豆的身子坐得端直，一脸认真，而脑子却慵懒地漫步在春日的绿草坪上。
“谁是木雅？”同桌用肘轻轻地碰了一下胡豆，低声地问。
“不……不知道。”胡豆吓了一跳，从草坪上回了教室。
那天放学后，胡豆在靠近新家的那条胡同，看见了一个凉粉摊。那是母亲摆的。
秋天的胡同是灰色的，凉粉摊是褐色的，但却因此将身着绿色衣服的母亲衬托得格外安静。
摊前没有人，母亲正埋头专心剥着什么。
胡豆本来想绕着走，可是因为不熟悉路，只得磨磨蹭蹭地过去。她走得慢，也走得轻，原以为走到跟前时母亲才会发现，没想到距离还有三四米时，母亲就头也不抬地问道：“放学啦？”
“嗯，放学了。”胡豆回答着。本来还期望母亲问一问新学校，问一问新的班主任，问一问新的同桌，问一问中午的午饭等等。可是，母亲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开始收拾摊上的东西。
“今天没什么生意，我们回家。”母亲对胡豆说。也许是早料到生意不好，所以做的凉粉也少，所剩不过两碗，正好够爸爸的夜宵。而回到家，母亲就去了厨房，并在胡豆刚洗完手脸时就端上了她最喜欢的豌豆炒虾仁。豌豆，便是在凉粉摊上剥的了。
胡豆吃得津津有味，觉得开学的第一天便在“吧唧吧唧”咀嚼着清香的豌豆声中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而先前看到母亲的凉粉摊时所生出的些许不满便也在这种满足中渐次消失了。
（二）
“我们班没有叫木雅的呢。”第二天早上，胡豆刚坐在座位上，同桌就用这句话和胡豆搭讪着。
“那也许是别班的吧。”胡豆说。
“我们年级没有叫木雅的呢。”第三天早上，同桌又用这句话和她搭讪着。
“哦，那也许是高二或高三的学姐吧。”胡豆说。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同桌再没有提“木雅”。因为，她和胡豆已经熟悉起来，不再需要刻意地去找话题。
在银杏叶开始泛黄的时候，期中的成绩出来了。那天的班会上，“帽子大叔”大为光火，因为他带的班是年级倒数第一。
“开学第一天我是怎么说的？除非你们有木雅那样的头脑，否则就给我用功，用功，再用功……”“帽子大叔”滔滔不绝的训话又开始了。
木雅！
考得既不好又不坏的胡豆边听着，边在笔记本上无聊地写着“木雅，木雅，木雅……”当那张纸全写上“木雅”时，正巧有一枚银杏叶像一只盛夏的蝴蝶优雅地飘落在了窗台。就在目光落在银杏叶上的瞬间，胡豆没来由地很想知道木雅是谁。
妈妈凉粉摊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几乎和佛香镇上时一样好了。
“到佛香，到佛香，莫要错过东街的豆腐，西街的包子，还有正街左拐处的凉粉摊。”这是流行在佛香镇的一句话，而正街左拐的那处凉粉摊指的就是妈妈的摊了。其实，妈妈做的凉粉并没有什么特别，和别家并无两样，特别的只是作料吧。
没错，是放在凉粉中的作料！
但说到底和别的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姜葱蒜油辣椒之类的。但特别的是，哪怕仅仅是辣椒，母亲也会分为青辣椒、红辣椒。青辣椒又分为生嫩、微辣和辣味足的。每次有人要凉粉时，母亲都会问要辣的、微辣的，还是不辣的。若是来人回答要辣的，而这人又是那粗犷的男子，母亲就会先放入切得细细的青辣椒，然后在面上撒些切得大块大块的红辣椒。青辣椒是入味的，红辣椒既为着好看，又能刺激人的食欲。再加上别的作料，一碗普通的凉粉顿时便抓住了食客的眼睛，而尝上一口，胃便也抓住了。
所以，别人的凉粉摊都是有“味道”的，有属于自己的味道，而母亲的凉粉摊是没有的，因为每个人吃到的凉粉都会因作料配置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味道，也就是说每一个人都能在这个小小的凉粉摊上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独特”的味道。父亲常笑着对胡豆说：“我就是在天天吃凉粉时爱上你妈妈的呢。”
直到现在，父亲仍喜欢吃母亲的凉粉。但是，胡豆却不喜欢。她已经很久不吃凉粉了。那时她并不明白，母亲可以去开服装店，可以开家电店，可以开副食品店，为什么偏偏选择做凉粉，而且还选择摆摊这种方式。
（三）
遇上木雅是在一家美丽的饰品店。
一些银杏叶穿着金黄的外衣，在风中恣意地展示着最后的美丽时，天气也陡地变冷了。
“木雅，你也来挑选手套啊？”在胡豆将花花绿绿、长长短短的手套不断取下、戴上时，身后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嗯，因为每年冬天手都冻得厉害，今年得早早买了戴上才是。”胡豆身边一位穿红衣服的女孩回答着。
胡豆看着她。
女孩有些胖，但因为拥有一头齐耳短发，所以显得很精神。
“你叫木雅？”胡豆问。
“嗯，你怎么知道？”女孩有些诧异地问。
“哦，因为……因为听她刚才叫的。”胡豆指着旁边也挑选着手套的女孩说。其实，她想说的是，因为我们班的“帽子大叔”提过你。可是，说出的话却是这样的。
“是这样啊。”女孩笑了起来。
“你名字蛮好听的。”胡豆说。
“是我妈取的。”女孩的嘴角笑着扬起。然后，她低下头，将左手伸进了一只粉红色的手套里。胡豆想说，我的名字也是妈妈取的。可是却无论如何张不了嘴，只好也低头去试手中那双豆蔻色的手套。
离开小店后，胡豆很想叫住走在前面的那两位女孩，对那位叫木雅的说：“我们班主任提过你呢。”但最终只是想想而已。
那天回家后，胡豆看到床上放了一件粉紫色的外套毛衣。
穿上，不大不小正合适。
看着镜子中亭亭玉立的自己，胡豆便想起上个月母亲问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毛衣外套。可是，她分明记得母亲不会织毛衣呀！这样寻思的胡豆便跑去父母的卧室，果然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了几本织毛衣的书，书上有那件粉紫色毛衣的款式。
唉！将书放回原位时，胡豆莫名地叹了一口气，并看向那放在角落里的缝纫机。
从记事起，胡豆和父亲的所有衣服——衬衣、裙子、裤子就全出自这台机器，出自母亲的手。虽然衣服的款式和布料都不逊色于任何正规商店中卖的，但是胡豆还是很长一段时间不喜欢，宁愿节省下零花钱去商店买一些廉价的衣物。还好，对此，母亲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不合身的部分替她修整一下而已。但父亲却极喜欢母亲做的衣服，穿着去给别人拍身份证，拍婚纱照，拍失修的古建筑，拍河流中的污物。
“你应该去开一家制衣店。”父亲对母亲说。
“比起做衣服，我还是更喜欢做吃的。”母亲笑着回答道。而事实也证明，母亲似乎也更适合做吃的，因为每次到别家或外面吃过东西后，胡豆就觉得还是母亲做的菜好吃。
可是，不知为什么，穿上的毛衣虽然很合身，但胡豆还是不喜欢。也许，是因为少了一份购物的乐趣吧。这点母亲一定是不知道的。没来由地，胡豆心情便有些郁闷起来，有些责怪起母亲来。
（四）
2/3《生命之爱》
4/3《万尼亚舅舅》
10/3《梦的解析》
20/3《丧钟为谁而鸣》
25/3《忏悔录》
……
这是一张借书卡，从最后一排最后那本《美学论》末页的袋中掉出来的。
借书卡完全泛黄，散发出岁月陈旧的味道。
胡豆歪着脑袋，看着卡上借书的目录，然后又翻到背面，依旧是一长串的书单，不同的是在正上方端端正正地写着：
用户名：木雅
办证时间：1990年3月2日
木雅！
胡豆的心狂跳了一下，然后开始收紧。
是木雅的借书证，也就是那位胖女孩的？不对，办证时间是1990年3月2日——分明是18年前的事了。
胡豆将借书卡放回书中。但走完那排书架后，她又倒回去，将卡取了出来。因为，很显然那是已经遗忘的东西。
胡豆从图书馆借了一本《简爱》。
回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厨房忙着煲汤。
胡豆边在水龙头上洗着手，边瞥着母亲用黑橡皮筋束起的头发。
“妈，如果你烫发一定好看。”胡豆说。
“也许吧。”母亲朝胡豆笑了笑，揭开煲，朝锅内看。
“我是做小吃的，头发还是整洁干净最好。”胡豆甩着水珠走出厨房时，母亲在身后说着。
胡豆没吱声，回了自己的房间，从书包里拿出借来的书。已临近期末了，正是大家忙着复习的时候，但胡豆实在提不起什么劲。她不想强求自己。
还好，在学习上，父亲也不强求她成绩有多好，反正过得去就成。而母亲呢，竟然很少过问她成绩，新年或是生日的祝词永远都是：“妈妈希望你身心健康，开心快乐。”至于胡豆的将来，母亲没要求过，只是说能养活她自个就成。这要求的确够低的，即使不上大学也能养活自己吧。所以，胡豆也向来不将成绩看得那么重要。也许正因为如此，初中的会考反而考得异常好，上了全县这所唯一的重点高中。对此，父亲当然很高兴，正巧听说在县里的姑姑准备去北京儿子家养老，于是就用极低的价买了姑姑的这套旧房，举家来了县城。
“闺女，新买的书？”父亲下班回来，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就习惯性推开了胡豆的门。
“不是，借的。”胡豆说，“从学校图书馆借的。”胡豆又补充道。
“喜欢看，爸给你买。”满脸络腮胡的爸爸为人极为和蔼，对朋友好，对顾客好，对母亲好，对胡豆好。有时，看着爸爸忙不迭地往自己和妈妈的碗中夹菜，胡豆莫名地就觉得妈妈实在有些不配爸爸。爸爸应该找的是那种风风火火、精明能干的女人，而不是一个总是不瘟不火、安安静静摆凉粉摊的女人。
“我借来看就行，反正图书馆有的是书。”胡豆说。
爸爸便不再言语，微笑着招呼她去吃饭。
晚饭后，父亲看着体育频道的球赛，母亲则整理着一些灰色的毛线团，很显然她是准备给父亲织外套毛衣了。而胡豆呢，则躺在沙发上翻着书。
“胡豆，我超喜欢看侦探小说，你呢？”白天课间休息时，同桌问。
“我……不知道呢。”自己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书，胡豆还真说不上来呢。
“我喜欢看侦探的，我老爸喜欢看军事的，我妈喜欢看言情的……”同桌开始叽里呱啦地说开了。胡豆边听着，边在心里寻思了：如果告诉她，自己的老爸只喜欢看摄影类的书，老妈只喜欢看烹饪之类的书，会不会被笑话呢？如果再告诉她，老妈还喜欢看《新华字典》，她会不会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自己呢？不会相信吧？如果有谁告诉胡豆这样的事，胡豆也不会相信的。于是，胡豆就自顾自笑了，同桌也笑了，她以为是自己的话让胡豆微笑的。
第一次看到母亲捧着《新华字典》，胡豆以为她在查不认识的字，但后来才发现，她压根就是在读，而不仅仅查查而已。
“妈，你怎么老看《新华字典》？”胡豆问。
“每一个字都很有意思嘛。”母亲将额际的头发往上捋了捋，笑着说道。
“是吗？”胡豆反问道。从此，她便在读书的事上有些瞧不起母亲，买什么书看什么书也只征询老爸的意见了。
（五）
期末考试在一种紧张和兴奋中结束了。
这一天，胡豆意外地在公交车上遇上了帽子大叔。
简单地问候后，尴尬袭来。
“老师，你讲的那位‘木雅’一定蛮厉害吧？”就在这时，胡豆想起了“木雅”这个人，在这个时候谈论这个话题是再恰当不过吧。
帽子大叔没有立刻回答胡豆。
过了一会，帽子大叔才推了推头上的蓝色运动帽，慢慢地说道：
“她是我刚教书那年遇上的一位女生，极为聪明，直到现在，我再没有遇上过像她那样的学生。她平日上课也和其他学生一样，有时甚至还心不在蔫，可每次一考试，总是年级第一。一开始，我以为她课后使劲儿，后来暗中一观察，发现她的课余时间几乎都在看课外书，要不就忙着学校各种社团的活动，总之没有一件是和功课沾边。后来遇上她小学的老师，才知她只上了三年的小学课程，其余全是自学的，而且自学的速度相当快，她就是那种……那种被现在人称为‘天才’的女孩……总之，头脑真是极好，再加上读了不少的书，如果想和她认真交谈，一定得事前打好腹稿，否则压根跟不上她的思维……”
车窗外，各种五彩斑斓的商铺接踵而至，然后又被远远地甩在了车后。有那么一瞬间，胡豆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童话的世界里，飞翔的汽车、半空中的商铺、各种变幻为人的动物。而那位叫木雅的女孩就是制造出这一切的女巫。
帽子大叔下车了。他没有告诉胡豆那位女巫后来如何。
她一定用自己的魔法考上了名牌大学，成了开着高档轿车、手拎高级坤包的女白领？不对，这样的人应该已是某知名人士，一定还在电视中的访谈类节目出现过。也不对，这样的人应该出国了，成了那些国际名校中的佼佼者……胡豆竟一时浮想联翩。
寒冬里的阳光将灰色的胡同照得温煦满地，一枚枚金黄的银杏便在此时纷纷乘坐上北风的滑撬，落向那温煦之地，令人的心情分外地亮灿。
在胡同的拐角处，胡豆看到凉粉摊多了“姚芬”两个字，变成了“姚芬凉粉摊”。
姚芬是母亲的名，这个名在佛香镇众所周知，所以刚一到县城，父亲就主张母亲打出自己的名号，开一家“姚芬凉粉店”。可是，母亲非但没有开店，连在佛香镇挂的“姚芬凉粉摊”上的前面两个字也取掉了。
“城里人口味也许不一样，等大家真的喜欢后再添上去吧。”母亲笑着对父亲和胡豆说。既然如此，父亲只好改变立场，表示了支持。至于为什么仍旧摆摊，母亲没有解释。但胡豆知道，她的理由一定和在佛香镇一样，摊虽小，但自由，可以在做好女儿和丈夫的早饭后才出去，可以在女儿和丈夫回家前收摊，回家准备晚饭，可以在周末的时候陪着丈夫去拍照，或是陪女儿去乡下。总之，没什么雄心。因为有这样的母亲，自己才这样呢。所以，每每在学习上懒散的时候，胡豆就这样安慰着自己。
摊前，不停有顾客停下，和母亲寒暄着、微笑着，母亲不慌不慢地弯腰取凉粉，低下头切着什么，然后灵活地在碗中放着葱蒜，洒上油汁……来的顾客便停了说笑，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的手，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味道是如何诞生的。而看着这一切的胡豆，却慢慢地有些不自然起来，悄悄地从摊旁溜回了家。
（六）
学校放假了。
胡豆去图书馆勤工俭学，和另外两个家也在县城的学姐负责将近五年校报中的部分文章剪辑下来。一个学姐负责从报上选择有价值的文章，一个负责操剪刀剪，胡豆则负责将它们重新黏贴成册。这件事做了三天，胡豆从管理档案的老师手中领了一百块钱。
在离开档案室时，胡豆突然很想看看以前的剪报。老师从胡豆放剪报的旁边，取下两个厚厚的文件夹。
胡豆翻到1995年—2000年的那本。
果然，在里面找到了很多篇署着“木雅”的文章。其中，有一篇是《心有双翼》：
有人问我，将来想做什么？
当然是成为一名地质学家！
因为，我想用足迹去丈量祖国的大好河山；因为，我想用双目探测到那些可利用的资源；因为，我想用嗅觉倾听那来自远古的韵律；因为，我想用灵魂去触摸凝固在化石中的“故事”……没错，成为地质学家正是我的梦想。而这梦想就是我的双翼，带着我翩飞于蔚蓝色的海面，不惧那人生中难免的风浪，不惧人生中诸多的不测，不惧那世事多艰……
“读了这篇文，我也好想成为一名地质学家哦。”合上文件夹的胡豆，轻轻地在内心对自己说道。
母亲的凉粉摊暂停营业了，按照惯例一定会暂停到春节结束。
家里的年味越来越浓，门上倒贴着“福”，电视罩换了新的，桌布换了新的，鞋柜里放了几双新的拖鞋，连阳台上也放了几盆新的仙人球。
对此，胡豆很喜欢。她喜欢过年，更喜欢这份扑面而来的年味。
大年二十九，母亲回了一趟镇上，接了奶奶、爷爷和乡下的外婆。
这样，和往年一样，又是六个人热热闹闹地过年了。
初一的早上，外婆到胡豆的房间来送红包。
“好好学习。”外婆说。
胡豆笑着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也考到了这所县中。”外婆的嘴角略略地抽搐了一下。
“呃，我们家还有谁读过县中吗？”胡豆问。
外婆有些惊讶地看着胡豆：“当然是你妈啊！”
这下轮到胡豆惊讶了。这是她第一次听人讲母亲在县中读过。
“我不知道。”胡豆捏着红包，手心有些潮热。
“我记得我对你讲过，一定是你自个儿忘了。”外婆肯定地说道。
“也许吧。”她那时成绩好吗？胡豆问。
外婆没说话，转身朝客厅走去。但走到门边时，她又停了下来。
“她那时成绩是极好的，从来都是年级第一。”外婆说。
胡豆将红包用指甲牢牢压在书桌上，手心涌出了汗。
“那她后来辍学了？”
外婆扶着门框，摇了摇头。
“没参加高考？”
外婆走了回来，坐回了床边。
参加了，而且还参加了三次。外婆伸出右手的三个手指。
“第一次参加高考的前几天，你外公得了大疾病，去世了，你舅舅当时只有六岁，我又没有主见，丧葬的事就落在你妈头上，所以没在头一天赶回学校。不过，幸好本家一位开拖拉机的叔叔答应帮忙，连夜送她来县城。可谁知，半路上车坏了，无论如何也修不好，你妈着急就干脆步行去学校。到的时候，第一门考试已结束了。后来，高考的成绩出来，你妈只差1分。”
“第二年高考，一开始很顺利，在考第三门时，那学校的屋顶莫名其妙落下了几片瓦，将你妈当场就砸晕了。虽然，她坚持考了后面的几门课，但成绩出来，还是差了3分。”
胡豆的指甲仍紧紧地压着红包。那红包的纸分明已经破了，露出里面崭新的钞票。
“第三年，考试的第一天你妈的阑尾就开始疼痛，但她一直忍着，一直忍到第二天下午，监考的老师怕出事，坚持将她送去了医院。那次的成绩出来，差了整整20分。”
……
“后来，她不想再复读，家里穷，也供不起她复读，所以就没再读了。”说完外婆走了出去。客厅中飘来了诱人的饭菜香。
胡豆紧了紧鼻子，将红包放进了抽屉中。
（七）
春节快结束时，家里的水仙花开了，满屋尽是芬芳。
胡豆很喜欢，反反复复地凑到那株养在清水中的水仙面前，不停地嗅着，嗅着……
其实，家里的阳台上也种了不少的花。但，除了仙人掌，就是仙人球。它们全是妈妈从佛香镇带过来的。
“妈，为什么不像别家那样种一些绣球、夜来香、兰花？”胡豆曾这样问过。
“我想种一些好伺候的花。”母亲扬起头，笑着对胡豆说。
“我的名也是因为好养活才取的？”胡豆问。
“嗯。”母亲点了点头，“一个好听的名字不一定能带给你什么。”那天，在胡豆准备转身离去时，母亲突然说道。
“也许吧。”胡豆想。
银杏又开始冒出绿芽。要开学了。胡豆想起上学的第一天就得交一张一寸的照片，办理新的出入证。可是，她翻遍自己的抽屉都没寻着，就去了父母的卧室。
她记得父亲将自己的照片全放在一个匣子里。
可是，她在衣柜上的旧匣里没有寻到相片，却发现了一样特别的东西——学生证。
胡豆蹲在地上，打开了那个证。
学生证上没有照片，只是在姓名栏上写着：木雅。
胡豆在地上蹲了很久，直到母亲拿着鸡毛掸子走进来。
“妈，你怎么有‘木雅’的学生证？”
“那是我以前的名。”母亲边用掸子掸着窗上的灰尘，边说道。
“你以前不叫‘姚芬’？”胡豆抬起头，看着她。
“不是，我以前就叫姚芬，‘木雅’是上高中后改的名，后来又改回来了。”说这句话时，母亲的掸子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胡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学生证放回了匣子，又将匣子放回了原处。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胡豆破天荒地来到母亲的凉粉摊前。不知为什么，她很想吃上一碗母亲亲手做的辣辣的凉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