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马车走了多久，也不知是何时辰。自画凉睁眸之时，这马车已经停在了一处客栈之前，这里是哪里，又为何人声鼎沸，他皆不知。
下了马车，罗桑已经不在。
画凉走入客栈，自小二看到他便直接俯身道：“二层东南角，她在等公子。”
画凉握紧了佩剑，眸中寒冷，淡淡地扫看了一圈，便直接上了二层，朝着小二所说之处而去，推开门的刹那，他却停下了手。
画凉背过身，已然后悔。
“既然来了，又为何不进来？”
门内，是女子淡淡一句笑意之语，画凉背过身，直接推开了房门，正而对上那双凝碧剔透的美眸。
画蓝凤一身白色净衣，未着任何胭脂，依旧朱颜清色。她坐于桌边，斟茶了一杯：“阿凉，我等你许久。”
抬眸间，已是风华尽染。
画凉阖眸，关门的刹那腰间长剑已落在了画蓝凤脖颈之上：“是你逼我杀你的，这路你究竟是选错了。”
画蓝凤饮茶，这动作轻盈，脖颈依旧落了血渍，她缓缓笑道：“罗桑寻我时，曾说是阿凉想见我，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他在骗我，可我还是将西州的消息带给了他们。阿凉，告诉我，是你想杀了我，对吗？”
画凉咽下口水，喉结上下一动：“对。”
画蓝凤微微摇头，浅笑道：“阿凉，你不会撒谎，是谁都知道的。可你在入门的这一刻，便还是说谎了。”
那血，顺着脖颈流了下去，染了她的白衣。
画凉握剑的手已经开始抖了：“在西州皇宫，你不肯治我的头伤，是怕我想起那些过去，也怕我杀了你！你自知，画溪对于我而言是什么！可你却陷害了她！”
“若你怒了，这剑便不稳了。”
画蓝凤起身，一步步走向画凉，而画凉却后退了几步。
即便是划伤，画蓝凤似是也未曾怕过什么，她再度浅笑道：“东蜀从一开始便想在取走布军图之后，杀了我。而我在布军图上做了手脚，东蜀不肯杀我，自是因他们看不懂布军图。若你现在杀了我，东蜀定会迁怒于你，北渊也会迁怒于你。”
“我入门之后，说什么谎了！”
所有的话，画凉皆掠了过去，反而问了她这么一句话。
画蓝凤双目澈然，只道：“你说你想杀凤儿，便是谎，凤儿可理解错了？”
她淡淡的笑着，抬手便握住了那剑刃。
血水，自剑刃而下，画凉突然松了手，眉间的冷冽也随之慌乱而去。
客栈不知何时变的安宁，而画蓝凤却似乎不知什么是痛，将那剑轻放于桌上，血手扬起想要抚摸画凉的脸颊，自砰到画凉脸颊之前，她便停下了手。
那手皆是血，她自知。
画蓝凤背过了身，朝着床榻而去，坐在上面淡淡道：“许久未见，不想聊聊吗？”
画凉上前，俯看画蓝凤的瞬间，她便起身吻在了他的唇角。
泪水，浸染。
画凉脸色煞白，眼睛盯在她近在咫尺的脖颈之上，上面皆是血迹，是因他而留下的血迹……
画蓝凤浑身皆在颤抖，双臂狠狠抱着画凉：“阿凉，凤儿……真的好想你。”
软香于身，山茶药香的味道在她身上，从未变过。画凉之眸越来越冷，他竟直接推开了身前之人。
画蓝凤跌在了床上的瞬间，拽住了他的衣襟……
画凉俯身于画蓝凤身上，冷眸凝着她眼角的泪，沉声道：“松开。”
她的手依旧拽着画凉的衣襟，画凉话音落了后，画蓝凤却依旧没有松，浅声道：“因为我伤了画溪，所以你便要杀了我吗？”
近在咫尺的距离，画凉冷声道：“你——不该死吗？”
一字一句皆是冰冷。
泪水落尽，画蓝凤只是温和道：“阿凉，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吗？”
画凉抬手按着画蓝凤的手指，一根根将之拽离自己。他起身站的笔直，冷笑道：“你以为我跟姐姐有何区别？她不肯杀你，不代表我不会。”
这话一落，画蓝凤怔住的瞬间却已然明白了，她起身，发已散落于怀：“你认出她便是云溪了，对吗？”
画凉握拳：“对！”
画蓝凤淡淡道：“你来寻凤儿，姐姐不知，对吗？”
画凉回眸，冷声：“对。”
一切，皆与画蓝凤想的一模一样，姐姐又岂会让画凉直接来杀她？姐姐又岂会用那种手段，去帮北渊赢了这场战役？东蜀做的那些事情，云溪压根不知道。
而画凉听信东蜀的话来见她，云溪又怎会知道呢？
画蓝凤起身，背靠床榻微微梳理了发，凝声：“凤儿帮东蜀赢了这场战，西州若亡国，那画家军无处可去，自会来寻它真正的画家将军，所有的一切凤儿都是为了你。”
听到画蓝凤如此答话，画凉却是一怔：“画家军对于我而言，可有可无，凭凤儿你的聪慧，又岂能不知我不喜这些。”
画蓝凤垂眸浅笑，自怀中掏出秀帕轻擦脖颈上的血：“你能看出凤儿在说谎，便说明你能听得进去凤儿的每一句话。”
画凉皱眉。
血帕掉落，画蓝凤轻步走至画凉身前，点起脚尖于他耳边轻声道：“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伤到宁西洛，你要让云溪停手，不然她会后悔的。”
画凉握住了画蓝凤的手臂：“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画蓝凤悠然，莞尔一笑：“那日，八王爷刺伤了宁西洛，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因为颜冥的武功高于宁西洛？若是这些东西都想不清楚，又如何复仇？”
她虽吃痛，却已然在笑。
画凉怒道：“画蓝凤，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连名带姓，他竟第一次如此称呼她吗？
画蓝凤苦笑：“你曾赐予凤儿姓氏，自画氏成了蓝凤之姓，世间再无蓝凤。如今，你此般看着凤儿，却是质问？所有的一切，凤儿皆不再去做，所有的一切皆是为了你和姐姐好。你若是不信凤儿，那便会后悔。”
“如何后悔？你重新帮东蜀？还是说你要保西州君主的命？你做的一切，我不明白，画府的亡魂也不会明白！”
画蓝凤浅笑，左手握住了画凉的手，淡淡道：“很痛。”
画凉猛然松了画蓝凤的手，狠厉道：“你我恩断义绝！”
画凉收起剑，预要出门。
画蓝凤淡淡地凝着他的背影，泪水已经落下：“曾经凤儿复仇，是为了自己。而现在的凤儿大仇得报，又岂能对你与姐姐做些什么？”
画凉站住了身：“最后听你一言。”
画蓝凤上前两步，可看到画凉如此凝望的冰冷，苦笑道：“虽有些事情我不明白，可还是怀疑的，让云溪离颜冥远一些，这便是我最后的忠告。”
“忠告？”
画蓝凤微微握紧了手：“不要再去想如何杀宁西洛，忘了这件事，便能好好活着。西州，远远没有你们想象的简单，阿凉。”
画凉侧眸，冷道：“说完了？”
画蓝凤缄默，已经不敢再看下画凉。
画凉轻笑：“既然知道西州不简单，还要帮东蜀和北渊？现在，你继续做东蜀的狗，将带来的消息通过东蜀的嘴传给北渊，等西州灭的那一日，我定会提着宁西洛的人头来见你。而如今，你对这战役有用，所以我不杀你。”
他眉眼之中皆是不屑。
而画凉背过身的刹那，他俯眸看着手心之上的血，那是画蓝凤手上的血，染给他的血渍。画凉手指轻颤，唇角泛着淡淡的白。
自画凉推开门的刹那，却对上了门外那清淡的眸。
云溪，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凤儿说的对，你从始至终皆不会撒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