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三天傍晚,顺子婶在饭桌上嘟囔:“你说这个尚星不陪着刚娶的媳妇在外面瞎跑什么啊!”
“忙呗!你以为我二哥的钱是人家自己送上门来的,”卞小文吃着饭眼皮不翻的回应。
“忙?白天忙晚上也忙啊!”
“你又不知道在这儿瞎嘟囔什么!”卞子顺憋也不住话了:“他的一个老同事死了,今天发丧,晚上他们一伙人可能就是帮帮忙处理后事去了。”
老娘们最爱打听事:“谁啊?怎么死的?”
“被驴踢死的!”
小文嘴里嚼的饭菜喷了一桌子,嘴唇上残留着饭粒哈哈大笑:“脑袋被驴踢了!?哈哈!”
“小姑娘家文雅点,你看你成什么样子,”卞子顺脸色一暗。
顺子婶也很严肃的说:“他家怎么这么不幸,真的很晦气啊!是不是他们家有什么人属羊的啊!羊和很多属相相克,这也是我刚刚听人家说的,很不吉利的。”
卞小文:“属羊?属羊怎么了,你是说他家的驴是属羊的?”
“别听你妈的,老娘们就是瞎迷信!别忘了一会陪陪你嫂子,别一出门就疯没影了,不知道你一姑娘家瞎折腾啥,都被你妈惯坏了。”
“知道啦,这就去!我吃饱了,走啦!”小文边往外走边嘀咕:“连个话都不会说,真闷!”
小文哼着小曲刚到大路上,就看见怜秋从北面胡同里走过来,他们走了个对脸,此人四十来岁,有三个孩子,个个衣衫不全,蓬头垢面,从外观看这家穷的像似赶上闹荒灾,一家人都带着衣食不保的样子,再加上老婆邋遢懒惰,才像从旧社会还没有爬出来的家庭一样。其实这个人很有钱,他不以农务生存,整天靠打渔和捕猎黄鼠狼为主,就是不肯在生活上多花一分钱,这钱都用在赌桌上,此人就是好赌,他一次能输上几千块,却不舍得剌上半拉肉回家。
“怜秋叔啊!吃饭没,呦!头型不错,好看,真帅啊,哪儿理的?这一看真是年轻了十岁呀!”小文本想只是简单打个招呼,发现原本头多虮虱,面目尘土的怜秋今日头型的确乍眼,就多说了两句。
“我就说嘛,还是人家小文识货,我这是从城里大型理发店剪的,怎么样?上檔吧!”怜秋的嘴一撇,露出得意的样子。
小文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可直乐:头型是上档,但由那老脸和那一身装束衬托出来形象,真是显得特滑稽可笑。又看他自信的样子感觉很难得:“我说叔,饭不舍得吃怎么舍得花钱跑到市里理发啊!”
“昨天我上城西逮黄鼠狼,黄鼠狼没有逮着只是擒了两只野兔回来,路过市里天已经黑了,发现人家的理发店和咱们这儿的推头铺子就是不一样,那里面除了镜子就是玻璃,一开始我还以为那理发店都没有门呢,原来人家的门也是玻璃的,里面还咣咣的响着音乐。我就纳闷了,一个推头铺子搞的这么富丽堂皇干什么用,我就抱着好奇的心理去了,我就不信还能把我的头理出花来!”
小文感到很后悔,怎么无事给他扯出这么长而又无聊的话题来,耽误时间,但一时又不好意思打断他乐乐津道话语。
“还别说,人家服务就是好,我刚到门口就有一个大姑娘站在那儿冲我点头,她说:‘大爷您有事么?’
我说:‘这儿推头?’
‘是的!大爷你想在这儿理发吗?’
‘可以吗?’
‘当然,您请进!’我这样就被让了进去,里面凉飕飕的,灯光好刺眼,我数了数得有二十多个灯泡。”
小文不耐烦的说:“你数那干什么啊!”
“好奇!我还没有数完,人家就开始给我一遍遍的洗头,然后让我坐在能升降的沙发上,问我是三七开还是四六。我毫不犹豫的说四六开。”
“为什么呀?”小文纳闷的问道。
“你想啊,三七开?要是她七我三,我不是很吃亏嘛,四六就好多了是不是啊!后来才知道她们说的是分头型。”
小文忍不住捂着嘴哈哈的笑起来。
“她们把我的头反复鼓捣完又问:‘吹吹吗?’
‘我说吹吹啊!’
‘打点摩丝吗?’
‘打点啊!’
就这样理完后她们对我说:‘大哥,总共三块钱。’
我就生气啦:‘你们是不是想蒙我是乡下人?没门!我们那儿理个发只要五毛钱。我只能给你五毛,否则人家就说我是冤大头。’
人家姑娘们也不生气还是笑着给我解释:‘我们怎么会蒙你啊大哥,我们店里有明码标价,就在墙上贴着呢,你看!’我一看还真有‘精剪三元’的标语,刚才只是顾着数灯泡来着没有注意,我说她们怎么没有提醒啊,还有她们不能说多少就多少吧,怎么也得讲讲价啊!我胡搅蛮缠不认账,看她们拿我有什么办法!
经过一番舌战最终给了她们两块钱,临走时她们还是那么客气:‘大哥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我回过头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刚才进门时你叫我大爷,怎么临走时改成大哥了?’
姑娘咯咯笑:‘你照照镜子是不是年轻了很多!’
我仔细一照,嘿!这钱花的还真值。”
“真的么?你老也感觉这钱花的值?”小文为怜秋的观点而感到好奇。
怜秋点点头,然后又撇了一下那自豪的嘴。小文隐隐感到这土鳖潜在内心深处对外在美的认可,她不由得得到一个启示:在这个不起眼的乡下农村里,充满着对美的渴望,对时尚的追求,对文明的向往。她决心在本村也开这么一个象样理发店,用低廉的价格,让低收入的人们也有权利享受这美的荣耀。
自从二麻子一大早出门后,贾妮像被某种东西制约着而坐立不安;她第一次急促的期盼着太阳快快落山;她第一次又莫名其妙的像做贼一样心怦怦直跳,而这种感觉越是接近黄昏时分越是愈烈。她搬了个长凳子试探着跨出家门坎,每条街和街上的人对她来说都很陌生,这里的人们用熟悉的方式陈放着她不熟悉的人物,他们无形中演变着吃喝拉撒睡的姿态,她可以亲切的称之他们为父老乡亲,但她不会为了二麻子而在此逗留半步。在炊烟缭绕,饭香怡人时刻,晚归的春耕汉还正在陪着妻小吃着稀饭,到场的也只有少数人,地上残留着昨夜聚会的痕迹。她用眼盯着她昨晚坐过的位置,那个位置是靠北边的,并不是观看电影的最佳位置,所以不会有人早早的占到那儿,然而贾妮还是不放心,她像幽灵一样的飘了过去,把带来的长板凳放下,靠左边坐好,呆滞的目光凝视着前方挂银幕的两个人,那两个人围着电线杆子在那儿连窜带蹦的,样子甚是滑稽。
不多久小文找上来,发现贾妮已经一个人早早呆在昨晚的位置了,状态也显得别扭。她很纳闷,就想拉着她往外走走:“嫂子,我问过胡巴友了,今天只放两个电影,所以今天不会像昨天那样开演的很早,再说,一开始还是动画片,小孩们爱看的,好像是《大闹天空》,要不你先跟我到别地串串门去,我会找人给咱准备好的地方的,不然会在这儿等很长时间的。”
贾妮只是摇头。
“你要不愿意去,来这么早也要挑个好位置看啊!你看你还搬了这么大的凳子来,多沉啊!走啊嫂子,中间有好多空位置呢!”
贾妮还是摇头。小文开始怀疑她不光是哑,脑袋是不是也有问题。但为了嘱托她也只好陪坐在贾妮身边,人越来越多,贾妮怕志铭见她身边有人不好意思来,就示意让小文离开,小文起初不肯,但感到陪着贾妮也实在是无聊,就只好离开了。
小文这一走,贾妮看着右边空空的板凳,突然感到自己多么的愚蠢、是多么的傻。他怎么会来呢?他昨晚的话不过是为了哄一个可怜哑巴而编出的谎话,即便他来了又怎么样,她连一句贴心的话都不会跟他说,他怎么愿意会与已经结过婚的、有夫之妇的,这样的一个哑巴聊天呢,即便能对自己说上几句暖心窝子的话又怎样,他还会照旧离去,他不离去又如何,总不能靠着别人的施舍过日子。二麻子说得对:彼此不能沟通就是最大的缺憾。她一时感到她太无知了、太自作多情了、太花痴、太不知廉耻了。贾妮突如其来的自卑心驱使她决定站起身来悄然离去,转念一想他要是真的来了怎么办呢?他会找她么?而她是真的十分十分想见到他的啊!志铭忽然之间变成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像一只迷路的羔羊感到惶惶不安,这个支柱对她来说好牵强、好渺茫、好无奈啊!那又如何!她回家去只可能会割腕自杀。
电影的确开演的时间很晚,现场已经像昨晚一样,被挤得满满当当的了才开始放映,正如卞小文所说第一场放映的真是动画片《大闹天空》,它是西游记里最精彩的部分,它代表了孙悟空最恢弘的时代,它是中国人们的英雄情结。演绎出自由与封建思想的强烈斗争和无视强敌、无视压迫的一种反抗精神。孙悟空是人们心目中的自由化身、真英雄,以他纯良正值的心去接纳一切的未知因素。电影不长,仅有三个片段,观众的眼球充满了神话中的梦境,光怪陆离、气宇磅礴。这部电影很快在观众的欢声笑语中结束了,而贾妮的思想斗争还没有结束,并且压的她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她没有孙悟空表现出来的那种潇洒大气的英雄气概,她愿像孙悟空一样,只是为能变成只小小飞虫好逃离这个世界。
魏志铭果真不食言,第二部电影开演不久,他从人群中挤来,轻轻的坐到贾妮的身旁,他知道那是她为他留好的位置。贾妮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心跳的加速几乎让她窒息,面对他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她怀疑自己已经开始失控,因为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抓住了志铭的左手,志铭情不自禁的把另一只手也给了她,双手紧握着、颤抖着。良久,看来志铭内心也挣扎了良久,他呼吸急促,他盯着她的眼睛说:“昨晚我彻夜未眠,我在来的路上反复筹措,直到再次看见你,我以前的顾虑全部打消了。你…跟我走吧!不要用这样诧异的眼光看着我,我说的是真心话,离开他!我并不是出于怜悯之心,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怎么又哭了,又流泪了,不要这样!好不好!旁人会注意的。我知道我家穷的叮当响,你跟了我在生活上会受很多的苦,所以我没有权利许诺给你多大的幸福,但我会好好疼你不让你受委屈的。不,不要点头也不要摇头,你现在不需要给我答案,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考虑,你要冷静下来慎重的考虑考虑,愿意不愿意陪着我走下去!你要知道跟了我将背上很多的骂名,将来的路可能走的很艰辛,擦擦你的眼泪,我得马上走了,不然以你目前的情绪事情会暴露的,我的计划就会泡汤,我明天会来等你的消息,能笑一个吗,这样能驱使我明天晚上的来的决心……哇!你真美!”
这是贾妮十多天来第一次露出的笑容,并且眼睛还含着泪花,在淡淡的光线下甚是美丽绝伦,“哇!你真美!”这是魏志铭发自内心的呼声,即便是任何一位正常的男人都会见此而惊叹。魏志铭说完这段话恋恋不舍的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贾妮万万没有料想到芸芸众生中就有这么一个人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她不曾怀疑和揣度过魏志铭,这就是一个单纯少女所单纯的理念,她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欣赏该片了,对正在放映的这部电影的内容浑然不知,脑海里闪烁着净是魏志铭的头像和瞳景着美好的未来。她知道她将被世人批上不自洁自爱、不规守妇道的罪名,她也知道二麻子不会轻易放过她,并且会为此而大做文章,这就是志铭所说的艰辛,她可能将会得到上天的报复。这她一切都不在乎,她把这些都看的很渺小,她不再想象变成小小飞虫去逃离,要像孙悟空那样无惧天意、无惧逆境为自由而战!电影《红高粱》里女主人翁临终前所说的话颇有心得:
“天,你认为我有罪吗?你认为我跟一个麻风病人同枕交颈,生出一窝癞皮烂肉的魔鬼,使这个美丽的世界污秽不堪是对还是错.什么叫贞洁?什么叫正道?什么叫善良?什么是邪恶?你一直没有告诉我,我只有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办,我爱幸福,我爱力量,我爱美,我的身体是我的,我为自己做主,我不怕罪,不怕罚,我不怕进你十八层地狱.我该做的都做了,该干的都干了,我什么都不怕.”
万籁寂静,贾妮看着二麻子像堆烂泥瘫睡在床的另一头,心里酸酸的,明天她就要离开这儿了,这个可怜的蠢猪还在睡梦中,那的确是一张很容易让人进入梦乡的席梦思床,她辗转反侧,她是真心跟定了魏志铭,没有一丝的迟疑。她环顾着这间像天堂一样的新房,这儿布置的拥有所有农家少妇所梦想的富丽堂皇。她轻轻的下床来,转过身朝着北方慢慢跪下,合掌闭目,为她和志铭祈祷!愿这儿的神灵宽恕他们的种种罪恶,愿地下的父母保佑他们平平安安,愿老天爷成全他们再度良缘,然后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她站起身来点点滴滴开始收拾东西,其实这儿没有可留恋的东西,嫂子没有陪送她什么值钱的嫁妆,她只捡了几件随身物品,装进包袱,让包袱尽量轻便些,因为她是在逃离而不是去旅行……钟声滴答滴答,长夜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