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薇薇惊醒了。
依旧是家乡的盘山公路上,她的黄色小Polo车撞上了山崖边的一颗大树,车头的保险杠裂了,车灯也碎了一个。
戴薇薇觉得头有点痛,透过后视镜,她发现自己额角肿起了一个大包,用手一摁,很疼。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车窗外的天色开始暗了,自己昏睡在这里到底有多久了,她都不知道。昏迷前的一瞬,她是为了躲开一辆大货车,她记起来了。
头脑开始完全清醒过来,她想起了骁墨痕,对了,她要回咖啡馆找骁墨痕,骁墨痕消失了,她在找他!
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戴薇薇发动小Polo车,嘀咕着:“我的小Polo,希望你还能开,我得尽快回咖啡馆!骁墨痕在等我。。。”
几次尝试,车子总算发动。
“yes!好样的,小Polo,爱你哦!”
戴薇薇几乎是跳起来的。
黄色小车继续飞驰在盘山公路上,就像是一只受了伤,一瘸一拐的狮子。
。。。。。。
尘烟咖啡馆门口的灯亮着,昏黄,氤氲,带着一点朦胧。
有人用力推开店门,门边的风铃急促凌乱地晃动起来。这只风铃的声音,映射着推门人的心绪,若是轻轻柔柔,发出好听悦耳的铃铛声的,一般而言都是些甜蜜的情侣;若是只叮铃了几声,哑然而止的,也许是个心情落寞的旅人;若是急躁剧烈,杂乱无章的,那此人肯定是烦躁不安的。。。。。。
大鹏早就能根据风铃声来判断顾客的心情。他抬头一看,见到的是却是戴薇薇,她一身狼狈,脸上带着淤青,外套的衣角被撕裂,看起来急躁而憔悴。
大鹏吓了一大跳。
“薇薇姐?!”
“大鹏,老骁回来了吗?他在哪里?快告诉我。。。”
戴薇薇冲进吧台,追问。
大鹏一脸迷惑:“他不是跟你去老家了吗?你们没在一起?”
戴薇薇放开大鹏,直接跑向二楼,她那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店里几个低声交谈的客人。
小雨从后厨出来:“怎么啦,怎么啦!”
大鹏朝二楼努努嘴,小雨抬头,就看见戴薇薇急匆匆下楼。
“薇薇姐,你这是怎么啦?天哪,你受伤了!”
戴薇薇没有理会小雨,只是下意识地自言自语着:“一定是回S市了,一定是回家了!我要去找他。。。”
又是一阵急促的风铃声,戴薇薇冲出店门,只是,还没跨出去,她就已经瘫倒了。
“薇薇姐!”
“戴薇薇!”
大鹏冲出吧台,抱起戴薇薇,大声喊着:“戴薇薇,戴薇薇,你醒醒!”
说着,大鹏一把抱起她。
这是李大鹏第二次称呼她为戴薇薇。
第一次是他们刚见面时,是在人才市场。
人山人海的人才市场中,戴薇薇抱着简历,显得焦虑而落寞。这时,她遇到了李大鹏,他也抱着简历,但看起来却是充满朝气和光环,他很自信。
两人一聊,竟然是老乡,于是相谈甚欢。
戴薇薇比李大鹏大几个月,于是,她总是自称是李大鹏的姐,要李大鹏叫她薇薇姐。
相处过的单身男女都知道,但凡在称呼上冠上“姐”或者“哥”这类词汇的,实际上是在委婉地暗示对方,彼此只能做朋友。
李大鹏对戴薇薇的那份一见钟情,就这样被暗藏着。
若干日子后,当他接到戴薇薇的邀请,要他来帮着打理新开的咖啡馆时,他想都没想,一口就答应了。尽管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可观。
在尘烟咖啡馆里,戴薇薇是老板,可是真正在用心管理和经营的却是李大鹏,他的这声“薇薇姐”,一叫就是五六年。。。
骁墨痕的出现,让李大鹏意识到,也许他要永远叫着“薇薇姐”这个称呼了。
所以,这两天,大鹏一直闹着莫名的情绪,不知怎么来形容心里的味道。
现在,看到戴薇薇一个人如此狼狈地回来,诸多猜想萦绕在大鹏心里,他抱起昏迷中的戴薇薇,冲小雨喊着:“你看好店,薇薇在发烧,我带她上楼休息。。。”
小雨奇怪地点头,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大鹏这样叫戴薇薇,整个人都是懵的。
咖啡店又恢复了安宁。
打烊了。
二楼,大鹏看着昏睡中的戴薇薇,时不时用手摸着她的额头,给她换着冷敷的冰袋。
戴薇薇一直在呓语。
“骁墨痕,骁墨痕。。。”
“顾烟柳。。。”
长长的梦啊!
梦中,戴薇薇又看到了那个叫顾烟柳的女子,她披着红色斗篷,跟着那个一袭红衣的少年,开心得像一只山雀,跳着,蹦着。
山脚下,几处矮松碎石环绕,一座精致的小院映入眼中。
开门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穿着淡色衣裙,扎着两个总角发髻,笑脸盈盈。
“公子回来啦!公子回来啦!”
红衣少年脱下披风,交给小丫头,并嘱咐:“家里来了贵客,叫姑娘们都出来,见见客人。”
然后,他又转向顾烟柳:“寒舍清简,小姐将就,小生姓骁,不知小姐芳名。”
顾烟柳已经被小院中那些丛生的花草,以及形态各异的奇石,还有那些自由游走在院中的鸡鸭牛羊吸引住了,她“哇”了一声,就在院子里跑跑跳跳起来,到这边看看用茅草建成的亭台,到那边看看篱笆里种着的花花草草,还有一口活泉自来的水池,池子不深不浅,池水清可见底,里面的游鱼肆意玩乐,或相互追逐,或跳出水面,或啄食浮萍,真是好看极了。
“骁公子不必过谦,你这个小院简直就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本小姐喜欢。哦,对了,我姓顾,名烟柳。。。”
两人正说着,四五个小丫头已经齐刷刷地站在了顾烟柳眼前,清一色的淡色衣裙,扎着总角发髻,各个朝着她笑。
其中一个稍年长的丫头,靠过来:“顾小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和换洗的衣衫,您可以用了,请跟我来!”
顾烟柳有些意外。
红衣少年笑了:“顾小姐先去沐浴更衣,我已经叫人备好了饭菜,我在客厅等你。。。”
说着,红衣少年转身。
顾烟柳好奇地看了看这个少年,眼里闪出了光华。
。。。。。。
转眼间,日落西山,暮色延绵。
筵席也已经过半。
顾烟柳举杯:“骁公子,今日之恩,定铭记心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少年也举杯:“能遇见顾小姐,是小生的福分,不知道日后还能否见到小姐?”
顾烟柳低眉,羞涩道:“我还想再去看看林子里的那个湖,来日还请公子带路。。。”
少年大喜:“那小生日日在此等候小姐!”
两人相视,眉眼含情,各自欢喜。
紫鸢催促:“小姐,该回府了,不然,不然老爷可真要。。。”
两人这才依依作别。
马驹黑风早就等候在小院门口,这匹马,极具灵性。
顾烟柳和紫鸢驾马离去,频频回首间,红衣少年依旧站立在小院门口的矮松下面,深情目送。。。
“小姐,这位骁公子是不是喜欢你,自从他遇见你之后,眼睛一直盯着你看,都没离开过一瞬,你瞧,他还在看你。。。”
紫鸢骑着马,跟在顾烟柳后面,大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顾烟柳啐道:“小丫头片子,少胡言乱语!回府后一个字都不准提起,知道吗?”
“是,小姐。”
暮色渐沉,原野上,斜阳的余晖掩映。远处,那片广袤的丛林渐渐模糊,最终成了一片墨色的曲线。
顾烟柳浅浅笑着,不时回头。
。。。。。。
顾府。
华灯初上,府门口的两盏大灯笼已经点燃,在大灯笼边上,一盏圆月形的精美小灯笼高高挂在墙沿上,远远的,顾烟柳已经看到。
“太好了,爹爹没有发现我溜出来!我告诉过文房和四宝,要是一切正常,就在府门口挂上我的圆月灯笼,看来,咱们安全了!”
紫鸢听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两人都溜出来大半日了,眼下,已经是晚饭时间了,今晚,司徒飞宇要来府上,现在,全府上下应该正忙着招待他呢。
偷偷地绕过大门,穿过院墙边上的树丛,就是顾府的后院。这里有一扇隐蔽的小门,平时锁着,不准出入,每次顾烟柳都是从这里偷偷溜出府的,从来没被发现过,真是庆幸。
这个时间,四宝应该已经等候在此,为她俩开门了。
“四宝,四宝。。。快开门!”
紫鸢凑近门缝,压低声音,低声唤着。
照例,小门“吱”一声,开了。
顾烟柳一溜烟窜进门,得意道:“我说嘛,爹爹是发现不了我偷溜出府的,他就想着巴结那个太师司徒瀛,知道他家公子今晚要来,一早就在精心准备着了,哪顾得上我啊!我就想不通了,那个司徒飞宇有什么好的。。。”
“小姐,别说了!”
紫鸢小声叮嘱。
“干嘛不说!就算爹爹在此,我也要说!我不喜欢那个司徒飞宇,叫他别再来府上了,真是自作多情。。。”
顾烟柳低头拍着身上的尘土,越说越来劲。
“嗯嗯。。。咳咳!”
随着几声咳嗽,顾文举从门侧的花丛里慢慢走出来,他身边,跪着两个小厮,两人低着头,小声哭着。
“你好大的胆子!”
一声怒喝后,顾文举朝顾烟柳狠狠甩出一巴掌,“孽障!看来我平日里是太娇纵着你了,才让你这般无法无天!来人,把这个孽障拖到柴房去,关上三天三夜,任何人不准探视,也不准给她东西吃,我倒要看看,这个孽障以后还敢不敢这般放肆。”
几个家丁模样的壮汉立刻上前,架起了顾烟柳:“小姐,对不住了!我们也是听命行事!”
顾烟柳用力甩开:“谁敢碰我!滚开!”
她跪地,红着眼:“爹爹,今天被你逮住了,我也无话可说,认栽!可是,以前我也经常偷偷跑出去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都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嘛?今天,你干嘛动这么大的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儿就是喜欢出去走走,去透透气。。。”
顾文举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顾烟柳的鼻子,骂道:“你还敢顶嘴!什么叫睁只眼闭只眼?我那是惯着你,纵着你!以前我是以为你还小,顽劣一些也就算了,可是如今,你都到了婚配年纪,还是这般不懂礼数,你知道吗,司徒公子在你院子里,足足等了你一个下午,刚刚才走!你一个闺阁中女子,整日就想着抛头露面,游戏市井,成何体统!”
顾烟柳惊异抬头,原来,是那个司徒飞宇,他竟然会到她院子来找她?
“爹爹,你如果是想让女儿嫁给司徒飞宇的话,那女儿就清楚地告诉你,我不愿意!要嫁,你自己去嫁!”
又是狠狠一个耳光,落在顾烟柳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孽障!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了你自己?司徒飞宇家室显赫,才貌双全,又对你一见倾心,他哪一点配不上你?”
“是,爹爹说得对,司徒飞宇是家世显赫,相貌堂堂,可是,爹爹看到的都只是表面,实际上,他自私自利,残忍狠厉,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爹爹要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女儿早就听说,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青楼妓院,司徒飞宇他早就玩遍了,他就是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爹爹忍心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吗?”
顾文举着实被气得不行,他随手抡起家丁手上的棍棒,正准备朝顾烟柳当头劈下去。
“哎呀,老爷,你别大动肝火啊,把烟柳交给我,我来跟她说,好不好?”
顾夫人由几个丫鬟搀扶着,急匆匆赶过来。
“娘!爹爹打我!”
顾烟柳一见娘亲,哭了起来。
顾夫人连忙抱起她,故意教训着:“爹爹打你,是因为你实在不像话!你满京城打听打听,有哪家闺秀像你这样没有规矩,任性妄为?你长大了,总要许配人家,相夫教子的,是该收一收性子了!”
说着,顾夫人扶着顾烟柳,朝顾文举陪着笑:“老爷,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烟柳带回我那里去,我好好看管着。。。”
顾文举长叹一句,继续指着顾烟柳的鼻子,气呼呼地:“夫人,你都听见了吧,她刚才竟然说司徒飞宇留恋烟花之地!她一个闺阁女子,竟然熟悉青楼妓院,还去那里打听别家公子的私生活,真是丢人现眼。。。再说了,男子自古都是三妻四妾,他司徒飞宇是要娶你做正房妻室,这就够了!”
顾烟柳一听,还是忍不住顶了嘴:“难道爹爹除了我娘之外,在外面青楼妓院里,也养着几个不要脸的贱货?”
这下,彻底激怒了顾文举。
“你,你,你。。。好啊!我顾文举竟然养出你这么一个放肆无理的孽障,今天,我就亲手打死你。。。”
“老爷,老爷。。。求求你放过小姐,都是我的错,是我怂恿小姐出门去玩的,所以。。。你罚我,罚我吧!”
紫鸢跪地,哭喊着,央求着。
顾夫人拼命拦着:“烟儿,快给你爹爹赔不是,快点!”
可是,顾烟柳只是赌气地跪着,谁也不理。
顾文举吹着粗气,哼声:“谁都不准求情!你们主仆几个,串通一气,无视家规礼教,各个都得罚。。。来人,把文房四宝,还有紫鸢拉到后厨,每人打二十板子,让他们长长记性!”
“是,老爷!”
顾烟柳急了:“爹爹,你要打要罚,都冲我来,紫鸢和文房四宝都是听我的话办事,与他们无关,你放了他们!”
“老爷,饶了小姐吧,我们愿意受罚。。。”
“老爷,都是我们带坏了小姐,请你打死我们,不要打死小姐。。。”
“老爷,您向来都是最疼爱小姐的,请放过小姐吧。。。”
紫鸢和文房四宝各个哭喊着,为顾烟柳求情。
顾文举甩下棍棒,有些疲乏了,但依旧气急败坏。
“你们倒是主仆情深啊!都给我听着,文房和四宝从现在起到后厨去帮忙,不准再留在这里伺候,现在就去!”
文房和四宝哭喊着,被几个家丁强行拖走了。
“至于你这个孽障,我就先让你禁足一个月!你老老实实在自己院里待着,我在院外日夜安排家丁,轮班守候,你别枉费心机再想逃出去撒野!紫鸢先留在你身边,若再不老实,也打发了去后厨!”
顾文举说完,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转身走了。
一众家丁急忙跟上去,后院总算平静了。
顾夫人松了口气,她看着顾烟柳,叹息:“烟儿,你爹爹始终还是疼你的,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真的打你!你啊,也确实太过不懂事,你明知道,今天司徒公子要来,你要作陪才是,可你却偷偷溜出去玩了,你这不是明摆着让爹爹难堪吗?”
顾烟柳只听着,一言不发。
顾夫人拉过她的手,继续:“今天,司徒公子亲手给你送来了一份厚礼,他在你院里等了你三个时辰,你迟迟不归,最后,他是灰溜溜离开的,满脸不高兴!你当他真不知道?你这样做,明摆着是拒他千里之外。。。”
顾烟柳轻轻看向了顾夫人,眼泪滑落。
“烟儿,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出身在官宦之家,你的婚姻是关系着家族的兴衰,关系着父兄的前程的,不是你想不想,愿不愿意就能改变的,你可知道?”
顾烟柳啜泣着,摇摇头。
顾夫人楼过她,轻叹:“烟儿,你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娘知道你已经懂了!你的婚事,爹爹和司徒大人已经定下来了,下个月十三,是个好日子,你就要和司徒飞宇成亲!你好好在院里准备着,知道吗?”
顾烟柳惊恐地瞪着眼,不敢相信,她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不要!娘亲,我真的不要嫁给司徒飞宇,不要。。。我。。。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了,真的!娘。。。”
顾夫人听罢,皱眉,她猛地松开顾烟柳,一句:“烟儿,你如果再这般无理取闹,娘也不会再理会你!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顾夫人有些动气,她留下顾烟柳,独自走了:“紫鸢,看好小姐!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紫鸢应了一声:“是!”
夜已经很深了,这场闹剧终于收场。
顾烟柳依旧瘫坐在后院的地上,木然地,只是不住地流泪。
“小姐,别哭了!咱们回房吧。。。”
紫鸢搀起了如同行尸走肉的顾烟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