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玄是被冻醒的,他不知醒来时是几时,不知身在何处,他只知这夜里实在是太冷了,他裹紧了盖在自己身上的披风,起身要往前走,脚踩在了一片柔软的地方,他用手捡起来,摸着才知是个包裹。
也许是自己的包裹,他暗暗想。
他本能的要去向江如风他们求救,但又担忧夜里在山中乱叫会招来狼群,只好默不作声,摸着黑从地上找了只木棍,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小玄走的极为缓慢,这夜里山路本就不好走的,动起来也只是让自己并不太冷罢了,他不知这地方通往何处,他只知不能停下。
踩在雪中,他的鞋袜逐渐湿了,踩在湿滑的地方也曾摔落下山脚,他忍着痛爬起来,闻到一股腥味,大概是手擦破了吧,他想。
小玄不知自己走了有多远,这时不知哪家的鸡打了鸣,他心中松了一口气,估摸着走到那村子天就该亮了,他正好去打听打听此处是何地,顺便讨口热饭,实在是太冷了,即便不用看,他也知自己脸色已被冻得惨白。
一时兴奋,他走的急了些,踩在了湿滑的石头上摔了下去,但他并不难过,高兴的爬起来起来,继续往山下走。
村子看似近在脚下,实则路途遥远,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至山脚,村中只有两三户亮着灯的,走到村口时,他累的实在是走不动了,便找了个牛棚躺了下来,才躺下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淳朴的大哥。
大哥见他面色通红,一摸便知染了风寒,替他烧了些草药,这药是他自己在山中踩的,又给了他盛了口热饭,小玄险些落泪,这一夜,他无数次怀疑自己会死在山中,但最终靠着自己的意志坚持了下来。
“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在我家,杨家村。”
“离甘州远吗?”
大哥又替他盛了一碗热粥,道“远着呢,要走两个时辰呢,怎么,你要到那去吗?”
小玄摇了摇头,他若从这里往回走,江门的人怕是早已走了,他未必能赶得上,即便是赶得上,到时也会找理由和他们分开,他此次出来本就不是来见他们,而是来寻他的父亲周严凝的。
“那离玉门呢?”
“那更远着呢,你到底要去哪儿?”
“玉门。”小玄将热粥咕噜咕噜的喝光了,他从怀中掏出几文铜板放到了桌子上感激道“大哥,多谢你的药,我急着赶路,要先走了。”
“这么快就走,你还未退热呢。”
“不碍事。”小玄淡淡笑道,起身就要走,被大哥拉住了衣角“那你等下,我把这包药给你包起来,你到时候煎了喝了。”
小玄心中一阵感动,接过大哥的药出发了。
才出了村子不久,便出现了三条路口,这三条路口颇为相似,他想,祁玥他们或许会来找他,他也不想令他们担忧,便想着留下什么记号,他记得当初去渝州时,祁原留给的祁玥的记号,于是捡起一块石头将那图案刻在了木头上。
一路险阻,终于到了清水村外,那时他身上已没有钱了,他的钱被偷了,在街市中被一个陌生男子撞倒在地,等他反应的过来事,怀中的钱包已不翼而飞。
小玄饿的实在走不动了,找了一面小山坡坐下来休息片刻,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得不裹紧了衣裳。
远处传来一阵箫声,从这沉闷的声音里,他听得出吹箫人内心中压抑的相思之情,小玄听着听着红了眼眶。
他不知为何,寻着这箫声去了,声音由远及近,直到看见半山腰上的一个布衣青年,他正望着山坡下的村庄出神,见到有人靠近,他也停了下来,看着小玄笑。
“是《思归》吗?”
青年长的略黑,看着却很温柔,“你知道这个曲子?”他见小玄一身破烂衣裳,竟能听出宫廷乐师李思念的琵琶曲《思归》。
“恩,小时候我娘带我去听过。”小玄挨着他坐了下来,“我试过用琴,但不如琵琶好听,没想到你用箫吹出来还挺好听的。”那时李思念还不是宫廷乐师,他跟着阿娘去听过一次。
“你去过长安?”
小玄点点头,对于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他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什么,许是太饿了,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出来,小玄对他傻笑一番。
“饿了吗?”
“恩。”
“从这条路下去一直往前走,是个镇子,有卖面的。”
“我没有钱。”
青年无奈的笑了,从怀中掏出来几文钱给了小玄,又问道“你要去哪儿?”
“玉门都护府。”
青年眉头微皱,疑惑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小玄含糊回道“我...我要去当兵。”
“那你算遇到人了,走,我带你去,我请你去吃饭。”
小玄跟着他走了,后来他才知道,他叫展箫,今日告了一天假,出来山中散散心。
“展大哥,你为何会来这个地方,山下是你的家吗?”
展箫摇摇头,道“今日是阿妹十岁生辰,我答应过她,等她长大就会回去看她。”
他二十岁入军,如今已有六年了,这六年从未回过家,“她小的时候我常教她吹箫,这是祖父教我的,曾祖父也是大隋宫廷乐师,兵变后逃到了西北,再未回过长安,阿爹曾对我和妹妹说,等我长大后带我去长安,祖父总是将长安可繁华了,可后来父亲被抓去当兵,再也未回来。”
小玄心疼的看着展箫,展箫反而笑道“你可要想好了,战场无眼,如今没有人愿意参军,参军将来就要打仗,打仗就会有去无回,你真的要去当兵吗?”
小玄坚定的点头,跟着展箫回了军营,第二日,他便见到了从北亭而归的乔国兴,周严凝便跟在乔国兴身后,周严凝见到他,惊得说不出话。
“怎么了?”这并未逃过乔国兴的眼睛。
“是犬子,他入了军营。”周严凝并未隐瞒小玄的身份,他看着离他几丈远穿着军服的小玄道“小玄,过来。”
小玄兴奋的跑了过去,他有三年未见过父亲了,父亲鬓角已有了些许白发,这令他有些难过。“爹。”
“见过大人。”周严凝严苛道。
小玄早已习惯了他这般语气,故向乔国兴行了礼,乔国兴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是个好男儿,有其父必有其子。”
“谢大人夸奖。”
待乔国兴走后,周严凝微怒道“你来这做什么?”
“我想看爹你过的怎么样。”
周严凝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自己铁公无私,冷面无情,这孩子倒是像极了他母亲,性子温和,讨人喜欢。“我无事,这里不比长安繁华,但却比长安舒适,你放心好了,明日我便向大人奏鸣情况,送你回去。”
小玄冲他狡黠一笑“你根本不知我现在在何处。”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令周严凝心痛了许久,当初亲手将他推下山崖,都不知将他推向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