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天空充斥着滚滚乌云,但云层好像一个吝啬的小人一样,大包大揽什么都不肯放弃。一滴酸雨突破了重重阻隔终于坠落,他在狂风中不断地摇曳。啪嗒一声落在了朱小彤面前。
她手拿着猎物,一只灌丛中比较常见的竹鼠,当然,能在野外那种恶劣条件下生存,体型也是大了一圈。
朱小彤归来的时间很特殊,她看了一眼东边刚刚露头的朝霞。这个时间段带着猎物通过集镇是非常危险的事。白天的时候城里的人会出来统治秩序,运气不好被撞个正着,一晚上的劳动成果怕不是要为社会做贡献。
她想了想先找个地把猎物埋起来,等傍晚那群扒皮鬼走干净,再带回去就是,只是味道可能会稍微差一点。朱小彤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呦,小彤你这是又出去耍了吧。唉,你这婆娘性子咋就这么倔呢,你瞅瞅你这身上的疤,弄跟画地图似的。以后还咋嫁滴出去吗?你弟弟小布偶也不是个废物,13,4岁的年纪赶去城里挖煤,一家人的生活也能好一点撒。”
朱小彤下意识看了一眼虎口上被竹鼠两颗大门牙龅出来的伤疤,沉默的看了看这远方的来人。王叔脸上黑乎乎的,像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洗过脸似的。
集镇里所有的男劳力一般都是这样。平日里被强制着去附近的采石场干苦力,阳光和辐射作用下的皮肤自然狰狞可怖。不光干苦力,城里所需要的脏活累活,都会找外面的人来干。
朱小彤其实本来也想去采石场的,她虽然瘦的皮包骨头一样,但是吃苦的本事还是有的,奈何人家管事的嫌弃她是个小丫头片子,她就只有晚上出去冒险。这是一些青壮年都不敢做的事。但对她来说,却游刃有余。
此时朱小彤没有回应王叔,她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窝棚里。
原本集镇上只能吃自家打的井水,后来,城里为了给地下水开源,将下水管道往这边过了一道,原本的井都被平了,说是实行配额用水。
专门留了一个水龙头,每天派专人看管,谁也别想多打。周围倒是有条清澈的小溪,但那太危险了,聚集着饮水的野兽。所以整个集镇的人都脏兮兮看不清模样,朱小彤也不例外。
正在赶路朱小彤不自觉地注意到那个整个集镇最干净整洁的的地方,也是唯一一处拥有独立院落的住处。
从外面朝里面走去,能看到院子里那个因为井被填上而丢在一边的打水器,以及一地不用担心被别人偷摘的萝卜和蒜苗之类的农作物。
而在院落内。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李青山,正在准备拾到拾到他那快忘干净的高中数学知识,想想到底怎么教一堆初中生几何代数。
“喂,小先生,既然李老师有事,为啥不提前告诉让我们回家,有这功夫喂喂猪也比浪费时间强啊。”未来的屠户小孙不耐烦了。
几个月前城里人李巴顿突然出现,在张寡妇出事后领养了李青山,这让大家都感到唏嘘,感慨这李青山的命是真好。
原本李青山也不姓李,他原本叫张青山,跟了李巴顿后随了他的姓氏,大家都对此颇有微词,都在背后嚼舌根,说这张寡妇平时看着挺守节操,没想到外面野男人也不少啊。
为了嘲讽李青山,大家见面,也不叫他本名,就叫他小先生,暗指他不过是有个城里来的野爹才能进学堂。
“对啊,小先生,什么三角函数什么解析几何,根本没听说过。要不,你就像昨天那样讲讲那个钱啊,面包啊什么的。这个我们能听得懂。”讨厌数学的庄俞提了个不成熟的建议。
“这个主意好。”旁边的同学纷纷赞同。
没注意到当他也同意时,这些同学眼底的戏谑,李青山在台上尴尬地沉默了。
他不属于这个时代意识根本无法想象,在没有城墙的环境下人对人的恶意究竟有多么致命。
“小先生,昨天我回家在吃饭的时候跟家里人聊你昨天说的那个竞争机制什么暴力杀人啊的事情,结果我爹听完后很生气,把我打了一顿,说我整天劲整些没用的东西,谁拳头大谁有肉吃要我告诉他啊,他说他打娘胎里就知道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宏泽首先向李青山发难,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他越发的得意。
“还有你说身份地位论资排辈啥的,我爹说社会地位还不是靠打出来的,什么都没有真本事有用。还说我还读的啥书啊,不如明天跟他去学打猎,将来要是能抓到只变异兽就能吃喝不愁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着有点困惑,按小先生你的说法,价高者得的竞争方式理应优于其他一切竞争方式,那为什么,我们反抗区最有权势的几个人最低实力都是黄金阶的能力者。他们可没有一个人是靠着出价高被推举上去的。”底下的质疑和交头接耳的声音愈演愈烈。
……
生活在市场经济社会下的李青山的意识形态其实和这个刀尖舔血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一刻,他也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抛开穿越不谈,他李青山也只是个普通人,凭什么穿越一下就能变得无敌,变成主角,变成人生赢家。这里随便一个和他同龄的小孩都比他更懂生存,更有资格站在讲台上,而不是这个仅仅靠走后门嘴花花,其实弱小无力的他。
粉笔掉在地上却无法在嘈杂的环境里发出哪怕一点儿响声,李青山用力地握紧拳头。
“够了!”
“嗷——!”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不知名生物的吼声,大家的注意力像是被磁铁划过的铁屑堆,嗖的一下不由自主的都转过身去看向窗外。
然后……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爬在窗外偷听的朱小彤。
朱小彤此刻丝毫没有被抓住的不好意思。反而,大大方方地走进教室。
而李青山释放完心中积压的情绪,才发觉背后走来的‘不速之客’
李青山很感谢看了那个替自己转移了注意力的人一眼。
然而,底下的学生却炸开了锅。
“朱小彤,你又来偷听啊。幸亏李先生今天不在,要不然你怕是又要出洋相了。”
“就是,你弟弟这月的学费说不定都凑不齐,轮到你上学也该是下辈子的事了。”
“就你这资色,就算想去给别的男人‘洗衣服’肯定也赚不了几根烟钱。”
……
没理会众人眼中的怜悯,朱小彤一言不发低着头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把一脸尴尬的小布偶拽了出来。
“不是说,不让你来了吗。”朱小彤当着一堆半大小子训斥着自己的弟弟。
“都说了,这里肯定不欢迎我们,走,跟回家剁柴火去。”
然后在嬉笑的人群中,拉着他通过讲台向院落外走去。
就在大家以为他们都要走远的时候,朱小彤突然返身跑了回来,面向李青山。
看了一眼底下乌泱泱的小子们。她那黝黑却极有灵性眸子上此刻似乎蒙了一层雾气。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却带着几分倔强。
“等李巴顿回来,你告诉他,我朱小彤绝不会靠谁的怜悯而苟活,这两个月我弟弟上学的费用,就算出去抢也会给他还上的。”
说完这些话好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仿佛下一刻她就再也不用假装热情地被人冷落。就可以扯断一根根帮在她身上假装自由的枷锁似的。想要飞快地逃离了这里。
然而李青山从后面猛然拉住了她的手。望着转过头啜泣的小姑娘道。
这个此刻有点头疼的小青年,也只好硬着脑袋上了。
“你不要着急,今天又不是李老师讲课,听我的课不用交学费,如果你弟弟想辍学,等李老师来了再走也不迟啊。说不定这几天就会想到赚钱的法子,把学费给补齐了呢?”
李青山毕竟还是一个受过素质教育和大男子主义熏陶的现代男青年。根本看不得小姐姐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然而,本应该微笑着摇头拒绝的朱小彤,却像是排练过了一般,立刻转身抓住李青山防止他逃跑。
这一番操作,让那个坚强、勤劳、有爱心的光辉形象在李青山心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待他反应过来,朱小彤睁大了眼睛一边抓住他的手一边看向众人说着话,像是一个地痞无赖一样。
“一言为定,大家伙可都是竖着耳朵听着呢,你可不能耍无赖!”
看着急忙想要反悔的李青山,下面的同学眼神也逐渐变的戏谑起来。
“反正你都不要钱了,也不多我一个,我白天正好也有空,就这么说定了。”这个小无赖就和她弟弟往地上一坐不走了。
李青山也不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
但就在在这么极度冷淡的情景下,李青山却突然开口了。
“我的养父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学生和先生哪一个是强者?当时我回答说那还用问吗。肯定是老师呀,我们学堂有全镇最好的房子,种的菜谁也不敢偷,整天也不用出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你去问问谁不想当学堂的先生呀?”
李青山自嘲地笑了笑:“李老师听了后却直摇头,他说恰恰相反,在先生与学生之间,学生的地位一定是高于先生的。为什么?你想想,作为一个先生只有两种方法欺瞒你的学生,那就是不教或者教了错误的知识。而学生对付先生的方法就太多太多了,他们有的可上课睡觉,有的交头接耳不听课,有的偷懒不来,有的来了不交学费,”他望了一眼扭过头满脸不在乎地朱小彤。
“有的甚至偷先生的财产,危害先生的生命。这种地位不平等先生知道吗?一定是知道的,所以城里人不敢随便跑到集镇上教书。可是集镇里还是有需要知识来改变命运的人啊。这时,集镇上的人就要做出各种各样的姿态和承诺来示弱,取信于城里的人。他们说先生是上帝,他们提供微笑服务,把镇上最好的一间院落拿出来打扫的干干净净当成学堂,不允许集镇上的居民碰先生家种的菜等等。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要向城里的人表明,他们虽然是强者,虽然有能力欺负先生甚至杀死先生,但他们确永远不会那么做,集镇很安全,城里的人来到这里不会有生命安全的问题。”
说到这里李青山的声音有些嘶哑了。他颤抖的声音此刻却十分的有力量。
“那些表面的强者,那些被尊称为先生的老师。其实是弱者;表面上是弱者,那些殷勤而周到的集镇上的大人和孩子,其实是强者。作为一个强者今天固然可以随便欺负我这个软弱无能的小先生,但今后恐怕再也没有弱者愿意来到这里,教会这些强者如何才能一直强大下去,教会那些强者如果有一天你也变成弱者,你该怎样生存。毕竟,生存之道永远是每一个弱者都必备的的看家本领……”
死寂,教室没有一点儿声音。
“行了,你也不用说了,你还算不算男人,拐弯抹角,不就是想要学费。反正我没钱,你能咋办?”
朱小彤将无赖进行到底,她是算准了李青山是个老实人。
柿子就要捡软的捏才对吗。
朱小彤心中十分平静,有恃无恐。
“倘若你不交钱,其实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在场听课其他交钱的人。这样吧,我也不要你的钱了,只要帮我个忙就行。放学别走。”
“好的,只可是你说的。老娘可是当真了。“
没理会周围别样意味的目光,李青山下意识用食指指节去推眼镜的边框,手到了一半却又放下了,他差点忘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朝九晚五的李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