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书院一间安静的书室里,夜七一身白衣,席地而坐,端详着手中的一份剑法图集。
剑法,疏崆。
遥远的荒古时代,天下还是八荒四海,三山五岳之时。
三山分别是是昆仑,不周,崆峒。有剑神在崆峒之巅悟道百年,飞升离去。山木有灵,崆峒不老松陪着剑神悟道百年,已有灵智,折下一枝化为神剑坠落人间,在崆峒山下蕴养一千年。
后世剑道天才景绝,云游天下恰逢神剑养成,持之成道,入剑神境,留给后世一道剑法,名唤疏崆。
崆山松长青,
曳曳千疏影。
云深不知名,
剑至天山惊。
这是自然创造的剑法,惊才艳艳。功法神通,剑术战技,都分天地玄黄四境,还有无上神境。
这部剑法浑然天成,契合大道,已然成为一道天剑剑法,足以位列剑法奥妙处。
这也是夜七答应贺辞成为新生首席的原因,这样的功法,整个满洲不超过十五份,二十多座城府只有十几份,长宁独占三份,这就是以前的满洲首府,传承不绝。
一柄若有若无的剑围绕着夜七盘旋,他气息越来越不稳定,他本该澄澈清明的眼睛里填满血丝。
“醒来。”一道平和的声音掷地有声,光剑顷刻陨灭,夜七眼里的血丝如潮水一般散去。
今常在的身影在一处书架侧面展现,沉着脸。
“天功不是现在的你可以领会的,不必太强行。”他以一种尽可能柔和的话语来悉心教导。
“是,先生。”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夜七轻轻合上古黄色的书卷。扶着书架起身,浅淡的光明落在他身上,他一阵目眩神秘,头疼欲裂。
他已经在这里枯坐十多天了。
他沉着身子,缓了好大一会,才缓缓踏步走出这藏书楼最高层禁域。楼外,青袅亭亭玉立,莲步轻移,搀扶起夜七疲惫的身子。
“你总这样,会垮的。”
夜七是一个执拗的疯子。
从他迈入这座学府开始,他就坠入一种漩涡,这是他悲伤的诠释。对夜谷逝去的不解,对世俗的厌恶,对自身一切痛苦的哀伤,对身无一物的那种空虚孤独的厌弃。
他有很严重的病——魔变。在他囚禁魔魂将他磨砺掉的同时,也是在抹杀自己,他是在用命磨砺魔骨。魔魂每被磨灭一分,他身体的骨骸就会破碎一次,千百次,让他疲惫不堪。而且每一次都需要他用庞大的灵力和神血灌注在骨骸里,才能压制住魔骨。
魔骨的位置在夜七胸腔的左侧,心脏最近的两根肋骨。每一次夜七都需要治愈,用的是他的神血,也就是第一次在洞府治愈郭长歌和在书院治愈小雨儿的金色的血液。
五年来,无数次的碎骨重生,无数次的魂灭重塑,魔骨在不断成型,但是可悲的是,夜七的魔魂出乎意外的强大,原本的第一根胸肋骨已经不能满足,开始扩散到第二根了。随之而来的是夜七另一种痛苦,魔变,他开始具备魔的一些特征,比如他有了魔翼,虽然这很强大。
在祁连山的一人独对千军,在十万大山的魔变,都让他变的更加强大,而且拥有了支配魔剑的力量。但是带来的是精神动荡,也就是,精神分裂。
如果人间有我,那有几个我。
铸造魔骨,夜先生那样的先知大能也是第一次,以至于他还是低估了魔魂。魔魂是有自主意识的,与夜七同根同源,不是来自侵略的夺舍,而是他生来就有的,这是最让人觉得奇特的一点。
他必须要变得更强才可以,于是夜谷放他出世,这位伟大的人帝悲哀地发现,这条路夜七只能靠自己,谁也无法为他指明方向。
在天使神神殿前,夜谷用了天使神最浓郁的光明神力,压制了他魔魂的异变,又散尽神魂化为神藏十环封印在他识海里,不断被他同化。
魔气丝丝缕缕,在夜七心脏里日夜纠缠。他要成为神明,才能对抗,乃至磨灭这一方魔魂,他在用一切可能的方式提升自己的修行,他已然破镜先天中期,观阅典籍,寻找拯救自己的蛛丝马迹。
从十万大山回来之后,夜七就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魔魂更强大了,他的力量甚至超脱了此前最强盛的时候。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神锁也更强大了,并未松动,他还有一些时间,来提升自己。
一股隐秘的力量在催动他。
他孤坐在梨花树下,长发垂落,遮住他的眼眸,光明在他白衫上写满了枝叶的密语。
“生者对死者无动于衷。”夜七陷落进花丛间,如梦呓语。
在亭阁阴影见的交错里,今常在和青袅皆是面色一沉,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
今常在昏黄的眸子隐约有晶莹闪烁。
“原来如此吗。”
他幽幽叹息一声,拂袖离去。
青袅抱了抱自己的身子,只觉四下寒冷。
十座书院里那些隐退的名字。
他们不会被人铭记,即便是他们的父母亲族,至交好友。三天,十天,一年,两年,乃至百年。
他们的名字,样貌,都会化作一道灰蒙蒙的烟雾,弥留在那些人们记忆的褶子里,直到一起化为虚无。
即便是那些青史留书的伟大存在,那时间长河里闪烁的星辰,那些曾灿烂文明里的至高无上。
一切都终将消逝,生者永远对死者无动于衷,没有人死去活来,即便是鬼族,冥族,这不算死亡。
遗忘才是,那种彻底的遗忘。
夜七没有见过那些人,但他们的影子曾真切地放在他的面前,在他醒来的那一刻,闪闪发光的神源,破碎的书院铭牌,还有那些人看着他身上魔翼时,那种惊恐和不解的眼神,甚至是审视。
这种羞耻和厌恶让他疯狂。
一道柔美但足够宏伟的身影带着他离去,再无人敢多嘴多舌。
夜七的名字被书写在了深宫里那张神种榜上,位列七。那位伟大的存在亲自认可了他的存在。
这名半人,半魔的怪物。
而那位存在却并不像世人所称赞的那样,兼容皆爱。宫围深处走出一位冷傲的女子一身朱红大袍,款款走向那端坐无尽神光里的至高存在。
只是放了一张白色纸上,上面写着清雅而端庄的字体。然后不顾神皇略带低下的柔和笑容,冷冷道。
“他是我的人。”
而那位多年后再次走出自家深苑的那名早年闻名天下的周家大帝,也后一日来到。
他们曾无数次举杯碰盏,这一次也一样,觥筹相碰。
“就当承了一个故友的情吧。”
大帝看着神皇阴沉的脸,两人放下酒杯,大帝躬身告退。
而名单上,终究还是多了一个夜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