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萧芮同我一起。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自然是不需要再对他装出那些恭顺从命的模样了,我问出了心里的那个疑惑:“秦将军帮我说话,是你吩咐的?”
我一直在想,那秦将军此前并不认识我,在场的所有的人当中,只有萧芮是跟我认识的。秦将军为何要帮我这个非亲非故的人?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事先打点好了。
那个人只能是萧芮。
他瞥了我一眼,笑了一声,一脸调侃地跟我说:“不错嘛。终于明白过来了,那你还瞪我么?使君。”
我有些羞愧。此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他瞪我的那一眼是在警告我不要乱说话,可我却会错了意,以为他又是无缘无故地挑衅我。我做错了,所以我道歉:“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误会你。”
他看了我一眼,便别过了头,说:“你那玉牌是怎么来的,你我都清楚。说吧,费尽心思来侍郎府,到底有何目的?”
我诧异地看着他。我并非是诧异他看出了我这玉牌是偷来的,因为我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玉牌是假的,所以事先就跟那个秦将军说好了,让他帮我一次么?
我只是想到了他之前跟我说过,说他来的目的跟我是一样的,我原本不知晓他的身份,虽诧异他为何会来漠城,但也没往多的想,只当他那又是抽风了。
我知道了他是旻王的七公子,他来漠城是来协助李牧岩的。他既说目的同我一样,那我的目的便也是来协助李侍郎啊。
所以我诧异,他为何会问我这个。
但仔细想想,也是,我并非是什么旻王推荐朝廷特派的特使,我一个无名小卒竟然不怕死地插手漠城之事。那么,目的不纯的人应该是我。
我坐在一棵树下。夜有些凉,风有些大,我感到了些许的凉意。
我仰起脖子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他的神色总是如此淡漠,仿佛世间的一切他都不放在眼里,他的眸子很亮,瞳色有些淡,里面仿佛是一处冰窟,他的眼神冷得就像是那冰窟里冻得坚硬而尖锐的寒冰,刺得人退避三舍,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他如此淡漠,他如果真的是不将时间的一切放在眼里,那我是羡慕他了。像他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烦心的事了?
在他面前,我渺小得像一只蚂蚁。他是王侯之子,日后是有机会世袭爵位的,他可以一生无忧。而我,我只是这乱世浮沉中的一个可怜人,诸国明争暗斗下的一个牺牲品,我的悲哀,他永远不懂。
心里陡然生出了些许的伤感。可我即便是出身茅庐,我也并不羡慕他的荣华富贵。所以我不知道这伤感是由何而来,是因为什么。
我想,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安稳的生活。我羡慕可能就是他能得到的安稳。
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愿望。可就是这个在旁人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的愿望,对现在的我而言,确实可望而不可即的。
我又在想,我来此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呢?
我心里有些酸,眼眶里涩涩的,在他面前,我突然好想好想把一些话给说出来。
今夜的风很大,吹得我眼睛酸酸的,今夜的我似乎也变得比平时脆弱了不少。平时独自一人默默回忆着的往事,今夜,我却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还在看着我,我知道他是在等我给他一个解释。只要我说出了那个理由,他便可以决定是否要在此地了结了我。
我看向他:“你有过绝望么?渊帝与我之间隔着父仇,我父亲是被他害死的……我只想要报仇。”
他仍是漠然地看着我,我自嘲地笑了笑。
看吧,无论我再如何悲伤,他也视若不见,无论我再多说什么,他也置若罔闻。我与他之间,将只会是以利益为主场的交易。
我说:“漠城之变当真是北樾做的么?黎国朝廷迟迟不发兵樾国,我想,不止是你们陛下,七公子也应该知晓其中的缘由。”
他冷冷地看着我:“你都知道什么?”
我就是要崭露锋芒,我就是要让他忌惮却又拿我无可奈何,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那我于他而言是难得的“朋友”,他会选择跟我站在一起,他不敢对我做什么。至少,在还没有达成目的之前,他不会。
他的态度,让我更加坚信了他不会动我。数日的朝夕相处,我虽说不上对他了如指掌,却也清楚了这个男人是个杀伐决断的主儿。他如果不想留我了,那就不会再浪费一句口舌,问我一句:“你都知道什么?”
“七公子,楚未在此承诺,只要你今夜点头,我们在此事上必然会达成一致。你们黎国真正的敌人是谁?不必我多说,七公子也该明白。”
漠城处在黎国西北部,地理位置极其靠近黎国同北方樾国的交界处。倘若冉冉所查的属实,漠城之事倘若真的与渊国有关,那渊国这一步走的真的是险中求胜。敢在黎樾边境闹事,一旦东窗事发,两大强国便有了攻打渊国的理由,两国联合起来,渊国虽强大,怕也是无力抵抗。
可倘若事情没有泄露,黎国也许就会认为这是樾国挑起的争端,等到黎樾兵刃相见的那一天,两大强国势均力敌,必然难分伯仲,两败俱伤。三国中,樾国实力最强,其次是渊国。可这几年自从黎帝萧止凌继位,黎国实力迅速增强,国力直逼渊国,前景不容小觑。一旦黎樾相争,渊国便深受其利,坐收渔翁之力即可。
况且,雄踞漠城那几方江湖势力同渊国那边也有些关联,这可能就代表着渊帝还留了一手,他在黎国安插了自己的势力。意图不必多想。所以,漠城之事,就算是黎国肯忍辱负重,不出兵樾国,那对渊国依旧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算盘打的真真是好!
如此手段,当真是那人能做的出来的。
我心底一冷,发出了一声冷笑。
渊国的事儿我能查到,黎国樾国必然也会查得到。可若无确凿证据,任谁也不敢冒然出兵攻打渊。因此漠城之事都发生了八年之久,终是毫无进展,所以三国依旧相安无事。
这一年多,樾国政局相当混乱,虽然对外依旧是第一大国,可对内,各王侯却是对那个位子虎视眈眈,加之老樾帝身子骨一直不好,太子容瑜算是半个樾国皇帝,虽说政权在容瑜手中樾国安稳了不少,可相比于黎国,与樾国合作对我确实没多大的好处。
而黎国这些年实力上涨飞速,又有漠城的事搁在那儿,跟黎国合作,确实是我的不二选择。所以我安排冉冉来黎国,既是为了调查漠城之事,也是为了打探黎国内部为我日后与黎帝合作做铺垫。我必须要来漠城,也必须要查清当年之事。我需要黎国的援助。
如今,这个旻王七子,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道:“先说说你的条件。”
我微微勾唇,道:“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任何的条件。”
我知道他不信,毕竟在他看来我为何要毫无所求地掺和进此事当中?弄得好了,我也不想要什么赏赐,弄得不好了,那很可能就是来送命的……我开口道:“我确实没有条件,只要漠城之事水落石出了,那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我想,你们黎国应该不会是要白白咽下这些年的奇耻大辱吧。”
他的笑容微敛,说了一句:“有野心。”
他以为我是想要那渊国么?
也是,漠城之事,只要确定了真的与渊国有关,黎樾两大国必然有了反击的理由,渊国盛极必衰,形势只怕是非常不好。
我没有任何要求,却摆明了我要同他站在一起对付大渊。在他眼里,我不就是有了想要捡上一块大渊之地的野心么?
我无奈地笑了笑:“我一个女子,又能多大的野心呢?但随你怎么想吧。我想要的……我以性命担保,我想要什么,绝对不会损害你们黎国一丁点的利益。相反,事成之后,黎国只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七公子,你还不答应么?”
他跟我说:“我只是王府里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庶子,日后封王加爵轮不到我。我不得旻王的喜爱,他也并不会帮我走入仕途。此番前来漠城,是我最大的机会,我自是希望与你合作。但我手中无权,同你合作,我并没有决定权。”
“我不需要七公子决定什么,我只需要七公子能够帮我隐瞒好身份。事成,功劳归你等,不成的话,你并未答应我什么,七公子同李侍郎完全可以独善其身。此事,一不损害尔等利益,二不危及百姓,三者胜算极大。七公子,可答应?”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想要在我的眼中找出些什么,我更是无语,我都这样说了,他还在担心什么?
良久,他点头,说道:“允尔。”
回到驿站,我们几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从漠城的前太守赵秦身上查起。虽说时隔多年,赵秦已被革职,告老还乡,但当年时疫之事仔细想来确实疑点重重。时疫会传染的,可那些感染上时疫的百姓,我仔细查过了,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住在城北郊。染病之人没有一个不是北郊附近的。
可漠城就这么大点地,各村各寨均相隔不远,各地百姓交往很是频繁。
时疫传染性很强,与染病之人近距离接触都会被传染。当年是时疫被发现了数日之后,染病之人出现症状之后,赵秦才下令焚烧。间隔数日,为何除北郊以外的其他地方没有百姓被传染?这有些说不通。
且陈全的那个损招是旁人怂恿他的,那人为何要提出活焚?他的目的何在?
我想去会会那个赵秦,可萧芮却说:“去找赵秦,不如直接去北郊一查究竟。”
我质疑:“你就不觉得那前太守会有什么问题?就像陈全他们一样……可能那赵秦也是个有秘密的。”
谁知,他立即否定了我的想法:“不会。我查过了,当年,赵秦确确实实是怕时疫一事传到朝廷,他的利益有损,这才隐瞒了此事。”
原来他早就查到了啊。看来,这姓萧的还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呢。
不过想想也是,就算是赵秦真有什么问题,时隔多年,要从他身上查出点什么来,也是不容易的。但北郊不同,那是事发现场。
萧芮刚走,惜字如金的阿则竟然主动问我:“你就这么相信那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