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爱?
什么是恨?
两个人也许都爱着彼此,但却又不知道对方也爱着自己。
错着错着,就再也没有说“爱”字的机会。
那时的昭仪啊,还是渊国的公主。
那是元熙七年的下元节,宴席散后,诸王贵胄陆续离开,陛下私下召我,并对我说:“往后你就跟着她。”
我很震惊,我们这些人一直是陛下暗中的眼睛,我曾以为这一辈子都会重复做这一件事,未曾想陛下竟会将我指派给别人。
我默默在想,那人一定是陛下最在意的人。
我第一次见到昭仪,她在宴席上喝得大醉。
我看到陛下看了昭仪好久,他看她时的眼神是我完全陌生的,我甚至大胆地想,这是爱人的眼神么?但我觉得不太可能。可在很久很久之后,当我看到陛下大醉时嘴里念念:“我可以给你一切……真的……哪怕是我的命。”
这时我才知道,陛下看娘娘的那种眼神,更叫卑微。
那时的娘娘只有十六岁。十六岁,花儿一般的年纪,那时的昭仪最爱笑,最贪玩,我从未见过有人顽劣到如此地步,上树掏鸟,下水捞鱼,我每每看到她坐到树上,总是不自觉地想笑,我觉得娘娘就像一道光,照进了我心里,也照进了陛下心里。
将我指给娘娘时,陛下的指示有两条,一是护她周全,二是隐瞒楚相之死。
他从不愿让她知晓真相,用了如此拙劣幼稚的手段,他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若非在意,怎会在乎?
说一次谎便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满,陛下的谎言终究没有圆满,娘娘到头来还是知晓了事情的真相。
那夜,陛下强迫了娘娘。
再然后,陛下冷落了娘娘。
我再也没有见到娘娘上树下水,仿佛陛下撕毁的不止是她的身体,还是那个叫“意念”的东西。
我想追回那道光。我去找陛下,我也不知我为何会做违逆陛下心意的事儿,也许是她太让人心疼了。
辰郗宫弥漫着酒香,我看到陛下酩酊大醉。
陈胥告诉我,陛下成日里除了上朝议事,便是自己一个人喝闷酒。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我听到陛下醉倒前的这句像小孩子哭闹般的话。
她哪里是不喜欢,她是在逼自己不喜欢。
我默默地离开,不知再要说些什么,只能像一个万恶的旁观者一般,看着陛下与娘娘的愈行愈远。
元熙八年的五月二十四,陛下闯进了昭阳殿。
好久之后我才知道,五月二十四原来就是陛下与娘娘成婚的日子,也是娘娘失去她的意中人的日子。
娘娘在那夜怀上身孕。
但我们都不知道,娘娘自己也不知道。
娘娘失了孩子,陛下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提及娘娘失子之事。
我看到陛下昼夜守在娘娘身边,我听到他第一次说“对不起”。
本是最简单的三个字,我却知道这本该是陛下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出的。
我看不得陛下踟蹰不敢进殿的背影,我看不得娘娘眉间解不开的愁绪,我看不得本是相爱却相互折磨的两人,我对娘娘说,若她生下皇子,若皇子成为太子,家族复兴指日可待。
我的意思,正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一次次地朝娘娘迈进,却一次次地落寞而归,我渐渐明白,有些伤害远比想象中的更令人绝望。
我那时就已知道,她不适合这里,那我就帮她离开。
我却未曾想,昭阳殿一别,竟会是永别。
我听闻城楼之事,我带着公主前去城楼,我就是知道,唯有公主兴许才能挽回些什么。可我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娘娘坠下城楼,公子令则带她离去,我也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在绝望的边缘被一声婴儿的哭喊拉回人间,哪怕灵魂已随娘娘而去,我看到他当场昏倒在城楼之上。
往后的很多年,我每次看到陛下在昭阳殿外驻足却始终不进入的身影,我都忍不住地在想,那夜的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陛下的灵魂是属于娘娘的,我却血淋淋地将两者撕开。
陛下安好,是娘娘最后的心愿,但娘娘若是知晓陛下早已死去,她还会那样残忍地选择转身么?
当得知娘娘有好转的迹象,陛下仿佛苏醒一般,比曾经更励精图治,我本以为陛下这是在得知娘娘安好后终于走了出来,但陈胥对我说:“陛下这是在为娘娘,开辟盛世。”
只要她安好,哪怕她在盛世中是同别的男人携手,他也甘愿,是么?
陛下的盛世最终实现,娘娘却再也看不到了。
一夕间,陛下仿佛苍老了十岁,可那时的他也不过只有二十一岁。
我担忧陛下再次倒下,可我担忧的事情并未到来,我松了一口气。
可当我看到陛下在封后当夜立下废后诏书,当他以雷霆手段拔了宋家根基时,我知道,陛下是忘不了娘娘的。
十五年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到那时我才终于明白,陛下不是放下了,只是有了更为艰巨的任务——
陛下对娘娘最后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