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青苔
我养的那盆黑色青苔,在浇水之前我一度怀疑它是紫菜。
去年二月的手术,现在还没做完,手上的伤口仍然可以看见我的骨头,只是肉已经不那么疼了。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被切除的肉需要自己慢慢长出来才可以,这里面牵扯到一柜子的医学名词,我听不懂,可能医生也不懂。
其实我还记得我手术的原因,好像是因为偏头痛,检查之后医生说可能那个引起我头疼的坏东西跑到了手上。他说要开个口子把它抓出来。
后来躺在床上,看着一旁弯腰的医生,他就像是对我悼念一样,仿佛我死在不存在的停尸间,他切割我的皮肉,杀死我的神经反应。
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头痛,如果真的是能治好的病,那也不算是病了。只是这个治的方法我有点难以理解。
现在我给它包上纱布,按照他们的说法,坏东西从手臂进去,躲在脑子里,然后从太阳穴跑出来,到了最后的时候,人就真的治不了了。
而我的药方里有一味药–黑色青苔。
医生说,青苔软踏踏的,把它塞进伤口里,就能代替原有的皮肤。
我是相信的,因为每次打开纱布,青苔都没了,只是不知道,它究竟是因为本身就不存在而没的,还是因为成为了我的血肉而消失的。
我不在乎这些看似哲学的问题,那不是我说的算的。
今年四月,伤口愈合了。新的皮肤就好像局部降雨的土地,和本正常的颜色格格不入。
我想,如果我切下一只手,然后用黑色青苔替换它,那到了很久很久之后,是不是我也不再是我,而变成了黑色的青苔?
我很好奇,所以我吃下了所有的黑色青苔,期待自己生根发芽。
它漫过我的眼睛,走到我的大脑,覆盖我的身体,成就我的新生。
然后我听见它说,“我又回来了”
我变成了另一个我,一个和之前毫无两样,但不是同一个人的我,要说有什么不同,我变得不相信死亡了。
在明年的三月,我的朋友死在家里,可能是我害死的,因为我告诉了他青苔的事情。也可能不是,因为他死于心肌梗塞。
死后三天,我参加了他的葬礼。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感觉。死亡特意被拖迟三天,好让假惺惺的人来酝酿悲伤的情绪,以便他们在葬礼上能落泪。
我只是觉得,他躺在棺里的样子和他嘻嘻哈哈的玩笑时刻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就好像是单纯的死了,字面意义上死了。和那种死亡大相径庭。
我目送他逃离生活,看见他落入的泥土里肉眼可见的长出黑色的青苔,然后慢慢变成棺椁,把他包裹起来。
他回到了大地的怀里,我也只是觉得他不过出了趟远门。
我感觉我身体里黑色的青苔在逐渐枯萎。
我意识到他死亡的时候,是在整理我们这些人堆放在一起的杂物的时候。我们挑出各自记得的东西,然后猜测其余的它们归属何人。
我说“问一下他不就好了”
然后我意识到,我已经没有可以问的人了。
死亡就像附骨之疽,从手臂进入,住在大脑,然后破开太阳穴。
黑色的青苔死在了我的体内,倒是在他的坟里长得旺盛,看来就算是它,也只在死掉的身体上永恒。
现在我想起我偏头痛的原因了——我放弃了几个儿时的玩具,因为我不再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