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别睡,快到了。”
寒山楼扭头看了看背上的女子,风刮得猛烈,卷起地上的雪擦过脸颊,生疼。他咬咬牙,加快了步伐。可是他太累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不眠不休,消耗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
他能想到的只有神医不死,可他并不认识生神医不死。他摇摇头,世间的人不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吗!就连亲人也是——在呱呱坠地之前,谁又认识她(他)呢?
他看见了天上的苍鹰,紧接着是淡淡的炊烟,他精神猛地一振,循着炊烟寻找,最后他看见了茅草屋。欣喜之心悠然顿生,脚下的步伐不觉间已加快。
“雪晴,你看到了吗?”寒山楼自顾自地说,“我们有救了!”不知是在安慰雪晴还是自己。
天山酒鬼走出茅草屋,身子一抖跃上屋前的一块岩石上。他抿了一口酒,轻笑,露出细小的一口黄牙。他半眯着眼瞧着雪地上踉跄着的一对人儿,喃喃自语,“谁说蚂蚁不能爬到世界的尽头。”说罢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往喉里灌酒。
半晌,寒山楼背着雪晴来到岩石脚下。他抬头仰望岩石上的黄发老者,风里夹杂着的雪迎面而来,为了能够看见老者,寒山楼并没有转身,只是象征性地用手挥了挥。
“前辈,你是神医不死吗?”
老者轻笑,“神医不死是个什么东西啊?”
“前辈,”寒山楼看了看茅草屋,“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我不是住这里的,那我是住哪里的?”
寒山楼挠挠头,心想,“这老头儿,不会是个疯子吧?”
“你骂我是疯子?”酒鬼装作生气的样子。
“我没有啊。”寒山楼有些心虚,心想,“莫非他能看穿我的心思?”
“可你就是这么想的。”
寒山楼知道老头儿正打趣他,话锋一转,“前辈,你可知道天山上的神医住哪儿啊?”
酒鬼定眼细瞧,随即抿了一口酒,“这姑娘中了毒呐!江湖上何时又出了如此歹毒之人?”酒鬼似在对寒山楼说,又像自言自语。
“前辈......救她......”
片刻的歇息后,寒山楼只觉浑身乏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酒鬼蹙蹙眉,“蚂蚁嘛,躲在洞穴里就好了,何必出来受罪呢?”
***
夜晚,茅草屋,小雪,有风。
寒山楼只觉后背凉飕飕的,他伸手摸了摸,一股寒流正触指尖上。这时他猛地从睡意中清醒。天山上风大,茅草屋总漏风。
茅草屋外一片漆黑,呼呼风声不绝于耳,火塘的光辉充斥着茅草屋的每个角落。麻绳上的酒鬼眯着眼瞧了瞧寒山楼,“喝了我三大碗黑米粥,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把你扔出去咯!”
茅草屋内唯一的床上躺着雪晴,寒山楼见状,心一暖,“这老头儿虽然话语尖酸,却也是个好人。”他如是想。
雪晴脸色紫黑,仰天躺着,要不是还有一点点鼻息出来,寒山楼以为她死了。确认她没死之后,寒山楼瘫坐在冰凉的地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找的神医不在这里,”酒鬼闭着眼睛抿了一口酒。
寒山楼仔细端详着麻绳上的老者,突然一个念头直冲他脑门,“你是酒鬼,天山酒鬼......”
“唉唉,”酒鬼坐直了身子看着寒山楼,“我的名气那么响亮了吗?”
寒山楼见酒鬼没有否认顿时来了精神,一步并作两步来到酒鬼跟前,“前辈,”他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救救我的朋友,求你了......”
酒鬼看着寒山楼,似在看台上的小丑即兴表演,“行了,行了,你再磕一百个也没用,我收留你们一晚已经是我慈悲的极限了。你瞧瞧你自己,还敢恬不知耻地给我磕头救人,当真不知道‘羞耻’二字吗?”
“只要你能救她,”寒山楼咬咬牙,“别说下跪磕头,即便是要我死也心甘情愿。”
“死,一条贱命而已,别太把它当一回事。”
“敢问,你如何才肯救她?”
“救她,不是不可以,只怕你不愿意!”
“我连生命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你可知,死是世上最简单的事。”
寒山楼愣了愣,死确实是世上最简单的事,眼睛一闭,一了百了。
“前辈,请说。”
“做我的奴仆,一生跟随我左右。”
寒山楼心里咯噔一声,做别人的奴仆失去自我,这的确比死亡更可怖。寒山楼扭头瞥了一眼雪晴,泪水倏地夺眶而出。他很久没流泪了,很久很久了。
“多谢前辈成全。”
寒山楼猛磕了三个响头,脸颊上的泪珠在火光下闪烁着。
酒鬼跳将下麻绳,半蹲下身子,双目与寒山楼对视,“很好,既已是我的奴仆,为你赐个名吧。”
“我有名字。”
“奴仆不配有自己的名字,只能由主人赐予。”
寒山楼不再言语。
酒鬼抓耳挠腮,想了很久,突然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我想到了,想到了——这天山上除了雪一无所有,就叫‘天上的雪’吧。”
“天上的雪,”寒山楼苦笑。一个失去了自我的奴仆,不管叫什么都不再有意义。
酒鬼沉醉在自己奇思妙想的名字中不能自拔,“‘天上的雪’我这是个天才,怎么会想到那么好听的名字呢!”
***
一个月后,天山,有雪,狂风。
“你的病已经痊愈了,”寒山楼背对着雪晴,“下山吧。”
“好啊,好啊,”雪晴抓住寒山楼的胳膊欢呼雀跃,“我们什么时候走?明天?后天?”
寒山楼转过身来,没有表情,“不是我们,”他顿了顿,“我在天山还有些事情,所以......”
“是不是酒鬼又刁难你,”雪晴忧愁起来,“他怎么刁难你的,我帮你整他。”
“帮我,”寒山楼嘲讽道,“你凭什么?如今整个蝴蝶门已在风三郎的的掌控之下,你的掌门师伯还有师傅钟灵等不服风三郎的都已经成了阶下囚。拜托了雪晴姑娘,你害得我还不够惨吗......珍重,不送!”寒山楼转过身去,背对着雪晴。
风夹杂着雪花刮过雪晴的脸颊,似刀割。寒山楼救了她的命,她的确不能再让他涉险。可是她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吗?
她睁大眼珠子,使劲让泪水流回去,但是从来都没有倒流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