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辽西的村子很明显是已经遭受了战火的多次洗礼,早已残破不堪,只剩下几十个老弱病残,这些人见了叶长辉一众人赶来时丢盔弃甲的狼狈模样,只道他们是来祸害百姓的。反正早已看透生死,也就并不在意。
叶长辉明显的感受到了村民的冷漠,还以为是村民们把自己当成了渤海军,于是发声辩解道:“乡亲们不必害怕,我们不是渤海人,我们是王师!”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缓缓走上前来:“大人,小老儿知道你们是王师,这甄家窝堡里都是我大赵子民,自然是欢迎王师的。只是如今连年干旱,乡亲们的存粮也不太多,如果大人想要征粮的话,只怕...”
“老人家多虑了,瞧您说的,晚辈向来尊老爱幼,手下岂能是那些害人的狗官兵?”叶长辉这才明白咋回事。原来,在这个时代,官兵和百姓的矛盾十分尖锐,在各级官吏的层层漂没下,很多官军拿不到军饷,为了填饱肚子,就动辄劫掠村庄,军纪比很多“贼兵”还要差。更不要说在这辽西之地,渤海军时常越过关宁锦堡垒群对周边村落进行劫掠,一些官军路过了也喜欢祸害一下,导致辽西大地一片荒芜,村落越来越少。这些活着的百姓对官军是又恨又怕,内心虽然还是有一些期望他们能打回来光复辽东平息战火,但随着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他们对官兵也就彻底无感了,这才有了村民们对叶长辉一众人冷眼相对的一幕。
“晚辈无心打扰村民,只求老人家带我们在村里找处地方歇脚,我们待上几个时辰就走。”叶长辉向那老者说道。那老者岂敢怠慢,赶紧为他们一众人带路走进了村里。
这个甄家窝堡早已残破不堪,很多房屋无人居住,有些甚至已经有些倾倒,村中的土地也是大片大片的荒着,见不到几个人去耕种。见到此情此景,叶长辉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愤恨的说道:“近些年的饥荒,战乱,很多人只道是天灾的缘故。在我看来,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如果不是那帮狗官贪得无厌,将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层层漂没,中饱私囊,也就不会有现在西北的民变。更可恨的是他们连士兵的军饷都照样扣,各卫所和边军的兄弟们为大赵舍生忘死,却连家人都养不活,能不起来造反吗?”
听了这话,宋超有些紧张,赶忙道:“辉子,慎言!”李二麻子却深有感触,他把大铁锤往地上一砸,直把土道上砸出一个大坑:“说的太对了!俺当年也是家里挨了饿,走投无路才投军的。在那之前,村里的老财王世仁可把我家给逼的够惨的,妈的,要不是顾及家里还有老父老母,老子也想杀官造反!”
叶长辉点点头,正要顺着李二麻子的话接着说一些大逆不道之语的时候,从路边突然窜出一个大概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来,那半大孩子飞奔过来,一把拜倒,哭着说:“王师!我活这么大了,终于见到王师了,王师东定辽东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爹,王师终于打回来了,呜呜呜...”
叶长辉有点懵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王八之气?但是自己现在还是个狗屁不是的状态,怎么就来了王八之气?把那半大孩子扶起来:“有话好好说,用不着纳头就拜,我们是王师不假。你们村这个位置,看到王师不很正常吗,咋的了老弟?”
这青年的行为,可把老者吓了一跳:“甄脑蚕!你干什么?不能对大人无礼!”随后赶紧跟叶长辉赔罪:“大人勿怪,这小子是个傻子,他三岁的时候,渤海人洗劫了这里,把他一家都杀了,脑子受到刺激给吓傻了。小老见他可怜,就一直把他带大。因为脑子的原因,几次征兵都没把他带走。还望大人千万别跟他这傻子生气!”
叶长辉一想觉得也能解释得通,要不这破败的村落里还能有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实在是有些吊诡了。但是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就是这人的名字:“你叫什么?甄脑蚕?”
甄脑蚕奇怪道:“小人是叫甄脑蚕啊,大人为何迷惑?”
“好名字好名字!这名字谁给你起的,太他娘的有才了!”叶长辉心里暗自佩服起这个名字的人,这得多大仇啊?成天顶着这么一个名字,这孩子可不就脑残了吗?
甄脑蚕似乎看出了什么,解释道:“这名字是俺爹给俺起的,俺爹原本是一个养蚕的。但是俺出生那年,也不知是为什么,他养的蚕竟然全部冻死了,没有收获任何蚕丝。他恼恨这些蚕太不争气,于是给俺起名甄恼蚕,恼恨这些蚕的意思。”
叶长辉无语了,这当爹的给娃起名也太随意了点吧?沉默了几秒,说道“你爹,是个狼人。”
叶长辉正要再说什么,甄恼蚕却再次哭了出来:“王师,王师终于打回来了,爹,娘,王师回来为你们报仇了......”说着发疯似地又蹦又跳的,显然是极为兴奋。叶长辉指指他,对村长道:“这孩子咋回事啊,咋疯疯癫癫的?”村长叹了一口气:“他也是个可怜人啊,一家人都倒在渤海兵刀下,就成天盼着官军打回来光复辽东,为他家人复仇,可是这些年官军不但屡战屡败,更学会了劫掠百姓,他一次次的失望,终于彻底疯了,唉。”
叶长辉对此表示难以理解,看着甄恼蚕蹦蹦跳跳的背影,回头对自己的手下说道:“跟渤海人有仇,想要为他家人复仇,那就去参军上战场啊?命运固然是残酷的,但是我们也要将它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自暴自弃,成天把希望建立在别人的身上,别人能事事如你心愿吗?疯了也是在所难免的。他不疯谁疯?”
李二麻子嘿嘿笑道:“俺们就跟着辉子你,吃香喝辣!”
叶长辉正色道:“跟着我当然好,但是,你们也得争气!自己不争气的,就像他这样,谁也带不动。我又不是神仙,就一个打鱼出身的普通人,你们在我这里,必须展现出自己有用的地方,我才能带的动!有钱的,孝敬我点钱财,不愁我不给你职务;有力的,多练练武,到时候多砍两个人头,你也好回去攒钱买房娶媳妇不是?”
叶长辉这帮手下,平日里见惯了他嘻嘻哈哈的样子,此刻见了他脸色严峻,心里俱是一惊。不过这也督促了他们,人人自危。更加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自己有用起来,好得到这位总兵的重用。
村长带着叶长辉手下的士兵们找了村里一些还能居住的房屋,让他们先休息下来。尽管叶长辉多次强调不用叨扰百姓,但是村民们还是自发的送来了一些粮食。叶长辉啃着村民们送来的窝窝头,有在村中的水井里给水壶灌满水,就招呼大家继续上路。看着这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村长不禁由衷感叹道:“小老儿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良心未泯的官军。就是不知道,这后生娃子能把这份良心保持到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