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迟疑片刻才说:“当日夫人刚入府时在下曾有幸见过一面。仙姿殊异,实难相忘。”
听了他说这话后,屋里又陷入长久的寂静。
“夫人?你还在吗?”
好一会儿听不见黎萧的声音,男人抬手打算去解眼上的发带,谁知却触到另一双温软滑腻的手背,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忽然眼前一片清明,那女子身后光影层叠,有些刺眼。她才睡醒起来,脸上还有些睡痕,此时逆光站着,松散的发髻在日光中透露出几分慵懒闲适。这便是堂堂少将军夫人的风采。男人嘴角轻扬。
摘下他眼睛上的发带,黎萧认命似地福了个身。
“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君先生勿怪。”
君先生……
他不知是没适应光线还是没适应这个名字,揉了揉眼睛,半天没有搭话。黎萧身姿半曲,也不知是起还是不起。好一会儿,他才道:“无妨,没能约束好手下,让夫人今日受惊,实是我的过错。”
“咱们就相互原谅吧。”黎萧立时弹直身体,开门见山,“君先生,实在抱歉,我这人记路的本事不太好。若你此时空闲,能否劳驾,带我出去?”
男人重新束好头发,慢慢地说:“在下本想着此地书堆如山,夫人会愿意多留一会儿。”
我可谢谢您老。
虽知他这话原是好意,可毕竟黎萧心虚,听着总觉不对劲。
世人都道少将军夫人嗜书成狂,约莫是个博学多识又情志风雅的女子,可黎萧自己才知道她当日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疯劲儿缘何而起,然而面子功夫还得做好。
黎萧于是站直了身姿,故作担忧地说:“我出来时未曾嘱咐院中婢子,怕她们寻不见我,再生事端。因此先生美意,妾身只得心领了。”
男人抿笑,起身开门。
“原来少夫人如此宽和恤下,您身边的婢子真是好福气。”
“岂敢岂敢,我不过在母家时什么样出阁后也一个样罢了。做人嘛,就得始终如一。”
“夫人所言甚是。小心台阶。”
“有劳先生。”
两人一说一笑,漫步下楼,男人始终跟在女子身后半步。
俄而惠风穿廊,吹起身前女子鬓边长发,青衫罗裙随风轻摇漫舞,楼外便越发万里晴空,春景融融。
三层台阶路途太短,纵然女子提着罗裙拾级而下,可不多时,他们就已经站在西阁子楼下。
许是他在这里的缘故,众将士莫不整肃仪容,颔首行礼。
男人当着满庭士卒的面朗声恭送:“请夫人慢走。”
说着他便伸手请黎萧先行。
沿路步出中庭,身旁左右两列兵士神情肃穆,眼眸低垂,有杀气却无杀意。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铁笊篱盖在空地上空,以至于群鸟绝迹,草虫噤声。
她难得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慎失了仪态见笑大方,然而身后的男人却负手随行,一派从容悠闲,应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直到走出西阁子好一段路,黎萧还忍不住回头看上几眼,只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可思议。她的确在那军营校场般的地方睡过一个晌午。
“嗯,咳咳……”
男人清了清嗓,将黎萧的注意力从西阁子那边拉回来。
“君先生?”
“从此到凉风院还要拐好几个弯,夫人若不识路,可见人多问。”
男人说着话时两眼看天。
黎萧却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开口求助。
真是,好不体贴的一个人。
她于是对男人再福一礼。
“一事不烦二主,先生不如送佛送到西,再替领我一段路吧。”
“阁中还有些庶务尚未处理,不过,既然夫人开口,在下又岂敢不从。请。”说完他便抬脚走在前面。
果然如此。
黎萧失笑摇头,旋即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