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殿本是须弥寺之重地所在,万佛之气齐聚于此,历来是万人敬仰之地。
鬼断阳贸然在此施行鬼阵本就是大逆之行,虽然他鬼道修为确实了得,但佛门重地终究是有其根基所在。
此刻,那诡异的冥王鬼婴阵正将寂清和陈远清二人困住,无法施展之际,万佛殿中忽然射出万道金芒,那金芒十分精纯,有如实质般炙烤着殿前浓重的鬼气。那些失了神志的须弥弟子被金光照到顿时嘶叫一声委顿在地不在动弹;而那巨身鬼婴则尖啸连连,以手遮目,显然十分惊惧。金光之中,无数鬼幡倒飞而回在它身前叠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幡墙,将它护在了里面。
只是,那些鬼幡却经不住金芒的照耀,便有如草纸一般,不多时就焦黑冒烟,嘶嘶声中化作了粉末飘散开去,显露出了躲在其中的鬼婴。
眼看那鬼婴避无可避之时,在鬼气深处,传来一声非人怒吼,随着那声吼叫,鬼婴忽然身形停滞,旋即仰头凄厉痛嘶,身上被金光照到之处无不焦黑腥臭,流出污血。这时它手中的骷髅头左右晃动纷纷闪出猩红血光,鬼婴好像被那些骷髅吸干一样,快速萎缩下去,顷刻间便只剩下一堆腐坏枯骨,在金光之中腐朽消散,而那些骷髅则嘤嘤鬼叫着消失在了鬼气深处。
没多久殿前便鬼气尽消,消散处露出了一个满身焦黑腥臭狼狈不堪的人来,正是鬼断阳无疑。此刻他满脸惊怒之色,身形摇摇欲坠,却犹自苦苦支撑。
这须弥寺开宗两千余载,佛气何其厚重,而历来佛门所修善能克鬼,以鬼断阳的鬼修之身能在其中畅行说明他的修为之高已经不惧这其中的佛气,这也是他的厉害之处。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万佛殿前放肆,万佛殿乃是须弥寺中心所在,又有万佛供奉其中,其中佛气更是精纯之至。鬼断阳自诩修为深厚,在万佛殿前妄施鬼术,结果惹动了殿中千年佛气,反噬了他百年修出的冥王鬼婴,更将他重创。
终于,鬼断阳身形一颤,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怨怒地看了一眼已经恢复如常的万佛殿,旋即化作一道鬼雾向寺外遁去,消失在了傍晚的山阴之中。那黑衣女子眼看着鬼断阳受了重创,眼中也是惊诧不已,但眼底中倒有几分快意之色闪过。她又看了一眼对面的陈远清,跟随鬼断阳之后纵身而去很快也消失在了山林野色之中。
看着两人相继而走,陈远清还欲要去追,却被寂清拦了下来,陈远清摇摇头只好作罢。
“寂清师叔,方才那鬼断阳受创可是这万佛殿之威?”陈远清正色问道。
寂清闻言一怔,却并未答他,而是转过身来,恭敬地对着万佛殿行了一礼。陈远清见状,也随之合十躬身行了佛礼,心中却也明亮起来,知道定是万佛殿之威,只是在他眼底却是闪过了不易察觉的异色。
见眼下危急已过,寂清与陈远清对须弥寺周围又查视了一番,确定再没有隐患之后,便开始救治那些失了神智的弟子,此刻那些弟子已然渐渐醒转过来,对于方才之事却是毫无印象,只道是鬼断阳入寺之后,奉师叔之命远离了万佛殿,却不想仍然着了鬼道。好在这些弟子神识并未受损,很快也就恢复了过来,但经此之事,倒是让寂清生出了隐隐不安,只是他未动声色,依旧安排了诸般事宜。
恢弘的万佛殿中香雾缥缈,千年光阴仿佛在此间定住,一如千百年前佛殿初开之时,只是斑驳了雕木花漆,地面青石上的古拙雕刻也变得圆润,缥缈的香雾之后三座十丈高低的三世佛像泰然而坐,慈眉善目地看着十方世界。三佛座下遍立着数尊侍从菩萨,而在殿中的香灯照不到的墙边暗影中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神佛的雕像,佛像全都只有三尺大小,围绕着三尊金佛巨像,密密麻麻的当有万记之数。
在中间最大的佛祖座下的蒲团之上,此刻正躺着一个少年,正是周天羽。一旁的饼子见寂清与陈远清迈了进来,也不搭理,只一味地歪着脑袋盯着周天羽,疑惑着他为何突然就睡着了。
“寂清师叔,方才那二人好像是冲着天羽来的,不知师叔你可知这是为何?”陈远清皱着眉头看着沉睡中的周天羽有些不解。
“实不相瞒,老衲也不知那二人为何冲着周小施主而来,周小施主自从来到弊寺之后便未曾出过山门半步,如何能惹得这两个妖邪为他而来,这其中缘由老衲也真是想不通了。”寂清同样疑惑地说道。
二人满脸凝重地看着熟睡的周天羽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任他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鬼断阳与血玲珑为何对只有还未满九岁的周天羽感兴趣,难道他身上有什么秘密不成?
想到那日失踪了十几天的周天羽被金狻猊从金刚山上带了下来,紧接着上古邪兽蟒神也尾随而至,将须弥谷毁坏殆尽,寂清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一闪而过,那念头有些匪夷所思,让他怎么也不愿相信:难道那蟒神也是冲着他来的?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叔可是想到了什么?”陈远清察觉到寂清周身气场的波动,以为他想到了什么,便开口相问。
“哎...贤侄此来可是要接回周小施主?”寂清叹了口气,顾此而言他。
“前次远清身受重伤,不得已将他寄托在须弥,对须弥圣地多有叨扰;且此子与晚辈颇为投缘,回去之后也着实想念,远清此番前来正是要感谢须弥对天羽的照顾之恩,也顺便将他接回灵祖,以免继续搅扰须弥清净。”陈远清见寂清移开了话口,也不好多问,便将此来目的相告。
“阿弥陀佛,周小施主天生聪慧,寺中弟子皆是喜欢,何来搅扰之说,若是方便老衲倒是想让他多呆些时日。只是他日里对陈贤侄多有思念,只怕老衲强留了对他也无甚好处。且此子根骨颇佳,福缘也极是深厚,今次若能拜在无极门下,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啊!”寂清点头赞许地说道。
“多谢师叔!”陈远清顿了一顿,话锋一转接着恭敬地说道:“不知方丈现下何处,不知可否相见?”
“真是不巧的紧,方丈师兄前些时日去了西荒,至于何时回来老衲却是不知了。”
“哦,那只能怪远清无缘了,天羽来时身中魔毒,方丈师伯如今竟能将其制住,当真令远清佩服,须弥宗不愧为天下第一佛门。”
“阿弥陀佛,惭愧惭愧,镇住周小施主体内的魔魂并非是弊寺之功啊。”寂清双手合十无奈地摇了摇头。
“寂清师叔何出此言?”陈远清闻言不禁面露疑惑。
“哎...”寂清长叹了口气,略一沉吟,便将周天羽入寺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大概地给陈远清讲述了一遍,却将他进入火渊的事情略去,只道是莫名失踪,而对于蟒神现身的事情更是只字未提,周天羽体内魔魂被制住的事情则全部归结于他那次的莫名失踪,至于他失踪之后遇到了什么际遇,却是没有人知道了。
听到周天羽在须弥寺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陈远清不禁唏嘘,更有几分心疼,周天羽小小年纪就没了亲人,却又平白身中邪魔,受尽了折磨不说,又被人莫名其妙地前来捉拿,当真是凄苦的紧。
两人正说着,这边周天羽却一个机灵突然醒了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躺在蒲团上急速地喘着,好像又做了什么噩梦。饼子见主人醒来,高兴地扑了上去,不住地舔着周天羽的脸颊。
一旁的陈远清见状将饼子抱起,一手轻轻抚在周天羽的额头之上,摸了几下之后,他的呼吸便平复了下来,眼神也渐渐正常了。待周天羽缓缓扭过头来,看到身旁的陈远清时,他楞了一下,许是睡得有些昏沉,竟一时没有认出眼前这极为面熟的人是谁。
终于,周天羽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面前这个正冲着自己微笑一脸关爱的人是谁。
“陈叔叔?你是陈叔叔!陈叔叔你终于来了!呜呜!”周天羽认出了陈远清,一下子便扑进了他的怀里,好像是见了亲人一般,竟哭了起来。
陈远清怀里的饼子挣扎了几下,挣脱了陈远清的手钻进了周天羽怀里,不住地舔舐着他的眼泪,看着主人哭泣也跟着吱吱地呜咽起来。
陈远清将他揽在怀里轻拍着他瘦小的肩膀,“是陈叔叔不好,这么晚才来接你。”
周天羽却不答他,只顾埋头痛哭,许是因为见到陈远清又让他想起了惨死的娘亲,在他的哭声之中尽是思亲的悲恸,一旁的寂清不禁低眉合十默默诵佛,一时间肃穆的万佛殿中充满了悲伤之意,连三世佛尊的脸上也好似带了几分怜悯,在暗影中默默注视着这个少年。
半响,陈远清怀中的衣服已经被周天羽的眼泪浸湿,他面色凝重地揽着他,眉宇间却紧皱起来,随着周天羽的哭声,他的脸上也附上了一层寒霜,好像是什么事情让他起了怒意。寂清在旁觉察到了他的变化,摇了摇头低低诵了声佛号,将陈远清的思绪拉了回来。陈远清听到佛号,神情一滞,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便扭过头来冲寂清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片刻之后,周天羽终于停了哭泣,趴在陈远清怀中不停地抽泣着。
“陈叔叔,你怎么才来?”周天羽从陈远清怀中抬起头来,一边抽泣一边说道。
陈远清看着他哭得通红的双眼,冷峻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攥起一个袖角仔细地给他擦了擦眼睛和脸上,怜悯地说道:“对不起,是陈叔叔不好,陈叔叔来晚了。”
“嗯,陈叔叔你身上的伤好了吗?”周天羽突然想起了陈远清走时身上还流着血,便急忙上下打量了他几番,着急地问道。
陈远清心中一暖,抚摸着周天羽的头顶,轻轻地说道:“叔叔的伤已经好了,没事了。”
“哦,那就好,那...”周天羽欲言又止,突然变得有些吞吐起来。“那陈叔叔,你今天来...是来接我的吗?”
“你想跟陈叔叔走吗?”陈远清见他如此,心中一紧,以为他在此已经习惯,不想跟自己回去,便小心问道。
“嗯,想!我想和陈叔叔在一起。”周天羽精神一震,点头应道,但接着却又神情一黯,低头抠起了衣角,小声地说道:“可是我也舍不得离开这里,舍不得灵音师父。”
陈远清一听周天羽提到灵音时唤作了师父,心中一惊,扭头看向寂清。
寂清心中明了,微微一笑道:“平日里,周小施主多与灵音生活在一起,灵音多有教他些佛经要义和强身健体的法子,是以他唤灵音一声师父,却没有拜入须弥门下,贤侄大可放心便是。”
听到寂清如此一说,陈远清脸上不禁一红,尴尬地笑了笑,眼角却瞥见一个人影站在了殿外,扭头看时却是灵音,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