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中土的官道上,干燥的泥土路上缓缓走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高的年纪仿若三十上下,身着一身青衫,一脸坚毅中却隐隐透出几分沧桑,在他挺直的背上此刻正负着一个被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柄物事。而在他的右手中正牵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少年,此刻那少年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只有些木讷地跟着那人亦步亦趋地走着,而在他的手中犹自拿着的一只竹鸟也似他一般没有精神地随着他的脚步一摇一晃。在路边草丛中突然一阵窸窣,一条白影从中窜了出来,却是一条长相可爱的白色小犬,它不时地左右奔跑着,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走着走着,那个身着青衫的中年人看到前面远远地有一处城郭隐约可见,面上一喜,解下腰间的水囊递到了那少年面前,缓声说道:“天羽,你看前面,那里便是我给你说过的洛都了,先喝点水,一会儿进了城陈叔叔带你去洛都里最有名的‘聚福楼’打打牙祭,如何?”
那少年缓缓抬起头来,看到远处的城郭,眼中也渐渐有了些神采,接过那人递过来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拿起袖子擦了擦嘴道:“陈叔叔,你只管给我买个烧饼吃就行,在那里面应该都很贵吧,还是不要了。”
那人一听,心中泛起了一阵不忍,将他揽在身边轻轻抚了抚少年瘦弱的肩膀,轻声说道:“听陈叔叔的,先进了城再说。”
那少年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水囊还给那人,看着远处陌生的城池心中竟有些彷徨起来。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无极门的陈远清和他刚从金刚山须弥寺接出来的周天羽。
自出了金刚山地界,陈远清带着周天羽一路东行。这一路之上陈远清为了能让周天羽尽快恢复正常心绪可谓是煞费苦心,沿途的风光自不必说,自然是哪里俊秀便绕行哪里;若是途径些市集城镇的,更会好好逗留一番。哪知周天羽自小生在崇山之中,又在冠绝天下的金刚山待了这许久,沿途风光再如何秀美也是提不起半分的兴致;在那些市集中倒是能让周天羽拾起几分兴趣,但每当因为赶路要离开时,他却立即便恢复了沉默,只一味拿着灵音给他做的一只竹鸟一言不发地暗自伤心,这着实让陈远清大伤了脑筋。
原本陈远清自己走十日便能走完的路,这一趟下来直走了半月有余才走了过半,而周天羽仿佛一点都没有好转的样子,陈远清不禁也有些着急起来,如今看到洛都近在眼前,这让他也松了口气。
看着洛都已然不远,走起来却极费脚力,陈远清牵着周天羽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来到了洛都高大的城门脚下,停在了一棵垂柳下的茶棚里休息了起来,此时天光已然是近了傍晚,再过一会儿便要天黑。
陈远清原本大可不用这样徒费功夫,御剑而行的话这点路程只需片刻便能到达,但奈何门中早有严令,下山走动时非到迫不得已,不得在人前显露身份,更不可御剑而行。
这洛都之外方圆百里之内虽属郊外,却已见热闹,东来西往的人群不时经过官道从洛都进进出出,若是贸然御剑而起,必然会引得人群围观,到时指点起来总是有些不好。在这一点上各门派倒是难得的统一了起来,此时在人群中不时能看到服色各异的修真练道之士背负着用布套遮盖的法宝兵刃在路上行走着,便是些歪门邪道之流也都恪守着这条不成文的规矩,绝少看到有人驾驭着灵宝横空而过的。若是真有哪个毛楞不知好歹的在人头顶上凌空而过,多半会招来地面上其他修真之人的一顿喝骂,搞不好还会惹来一些好胜之徒追上去一顿打斗。
此时,周天羽早已忘了赶路的辛苦,坐在茶棚里的木凳上,愣愣地看着洛都如山一般浑厚结实的城墙和城墙上飞檐斗拱的城楼,这就像他第一次到须弥寺看到寺中宏伟的巨殿时的情境一样,他也被洛都的龙象之气深深地震撼了。
陈远清看到他发呆的样子,微微一笑,对周天羽说道:“这城中十分繁华却又极是拥挤,一会儿进了城你要跟紧陈叔叔,不要乱跑啊。”
“嗯!”周天羽半天才回过神来,也不知听没听到陈远清的嘱咐,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又转过头去盯着那城楼看了起来。
如此休息了片刻,陈远清起身结了茶钱,便牵起了木楞的周天羽随着人流向洛都城里走去。
洛都,雄踞中土福地已近千年,“若问千年繁华处,自古从来看洛都。”现如今,洛都早已是天下第一的繁华都会,只看这高达十数丈的城墙便是其他城池无法攀比的。城中八街九陌,六衢三市,车如流水马如龙,十万人家竞豪奢;而其中最繁华处却是穿城而过的洛锦河的两岸,“十里洛锦河,金珠做河卵。灯火辉煌处,笙箫到天明。”这首不知出自哪位无名墨客之手的绝句将洛锦河两岸的繁华一语言尽。
进了洛都城,首先便是一条极宽阔的十里长街,街首上立着一个数丈高的六柱冲天石坊,石坊上云风龙腾极为古拙,一看便是古老之物,在石坊的上面刻着三个古拙大字“青龙街”。
大街两侧,户盈罗绮,市列珠玑,人声鼎沸,当真是热闹非凡。
陈远清牵着已经看得眼花缭乱的周天羽径直穿过了拥挤的青龙街,进了条僻静的巷子,只一拐却又进到了另一条热闹的街上,周天羽定睛一看,这条街上的房屋多半是些飞檐斗拱的楼阁,雕梁画栋极是精巧,远比其他的街市要漂亮,而且还多了几分绮丽之色。在众多的楼阁之间,有一座三层楼阁分外显眼,一块有些老旧的金字牌匾挂在那楼阁斗拱的下面,上面分明写着“聚福楼”三个大字,在这聚福楼的周围有一道高高的院墙,里面看样子别有洞天。
“到了,前面便是聚福楼了。”陈远清低头微笑地对周天羽说道。
“哦”周天羽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进过这么大的酒楼,不觉有些拘谨。
“走吧,我都已经饿了,进去好好吃一顿,今天要是不吃的话,过几日到了山上,你若是再想吃可就没机会了!”陈远清说着便拉起周天羽迈进了聚福楼里。
“哟,两位客官,您里面请!”一个肩上搭着雪白毛巾的小二哥点头哈腰地就迎了上来,“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先吃饭,吃完饭了再给我们找个清静的客房,我们在这里住一晚。”陈远清对小二哥嘱咐道。
“好嘞,您楼上请,您来的正巧,楼上刚好有一间临河的厢房空了出来,若是平时这房间有钱也难遇到,您这位小公子长得可真是喜人啊。”小二哥嘴里不停,看到周天羽怀中抱着的饼子,不禁啧啧称奇道:“哎,这只小犬倒是稀罕,小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白的狗,等它长大了定是极其俊秀...当心着脚下台阶。”
周天羽听得小二称赞自己的饼子,心中不禁有些欢喜,倒是饼子却有些不爱搭理这话唠似的小二,自顾将头趴在周天羽的臂弯里,似睡不睡地眯着眼。
此时,二楼已经坐满了食客,看到陈远清二人上来纷纷转头看来,当众人看到周天羽怀中的饼子时,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环视了一圈,唯有一个靠窗的桌子是空着的,上面犹自摆着上一桌食客吃剩的饭菜尚未收拾。店小二抱了歉,麻利地将桌子上的碗盘收拾了,又摘了肩上的毛巾利索地将桌子擦了干净,便让了陈远清和周天羽坐下来。
“小公子今天看看吃点什么?”店小二眼力价倒好,看周天羽肯定是第一次来,直接就问道他。
店小二乍一问,倒把周天羽给问住了,他哪里知道要点什么,两手拽着自己的衣角茫然不知所措。
“呵呵,就把你们家拿手的菜都来几样,再加几样点心,对了,给我来壶十八年的女儿红。”陈远清乐呵呵地说道。
“好嘞,您二位稍坐着,菜马上就给您上过来!”小二将毛巾往肩上一甩,利落地端起撤下的碗盘便下去了。
“天羽,你快看下面。”陈远清见周天羽有些拘谨,见窗外洛锦河上歌舞升平,繁华四起,便唤他来看。
周天羽抬眼瞟了一眼窗外,听到外面笙箫锦瑟之声不绝于耳,顿时被吸引了过去,抱着饼子趴在窗户上看着下面的热闹景象,眼中渐渐有了些神采。
天光已在城郭外,万盏华灯耀洛城。
此刻,窗外的洛锦河上早已是一片灯火,各种馆肆门前皆是人头攒动,门庭若市。在十数丈宽的河面上,数不清的游船画舫交织穿行,从中不时传出曼妙婉转的琴歌锦瑟之声,船上的灯火与这琴歌映在荡漾的洛锦河中倒真有几分不一样的韵味。
“哎,客官您的菜来喽!”不多时,小二便端着一个木托盘将菜上来了。待他将菜一一上桌,共计四菜一汤,外加三道点心一壶酒。
“客官,这道牛肉是咱家自己酱制的,咱聚福楼的酱牛肉那可是这洛都城里的达官显贵们每日必吃的菜点;这道菜是洛都名吃九香酥,这道是三仙落,这是香烤龙鸡,这道汤却是咱洛锦河里特产的细鳞锦炖制的,味道极鲜,客官快趁热先尝尝吧。”小二简单地将菜名报了一遍,便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周天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桌子美味,不禁咽了一口口水,而他怀中的饼子则早已按耐不住,若不是周天羽死死抱住,只怕这会儿早就窜上桌子开吃了。
陈远清见他不动筷子,微微一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酱牛肉放到了周天羽的碗里,又轻敲了下他面前的碗,笑着说道:“快别看了,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天羽一下子醒过神来,抬头看了陈远清一眼,便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儿牛肉先喂给了怀了的饼子,自己才又夹起陈远清放在他碗里的牛肉吃了起来。
这聚福楼的菜当真是名不虚传的,只消几筷子下去之后,周天羽便不见了来时的拘谨,和怀中的饼子一起放开了胃口大吃起来。陈远清自己慢慢地斟上了一杯酒,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周天羽,微笑地摇了摇头,慢慢地品起了那壶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