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斋上凌霄楼的时候,也正是叶离唐余牵着清秋回桂花巷的时候。
望着两个少年牵着匹枣红色小马并肩走入曹家小院,在巷口徘徊良久的宋小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在洛阳江湖摸爬滚打大半辈子,这位壮硕的中年人眼力自然不差。
方才并肩而行的两位少年,面目普通些的,身上穿的是最廉价的麻衣,显然是毫无背景。
那个长的像个小白脸的,穿的虽然不差,但也不过是普通的丝质衣服,看样子那长的像金钗楼小相公的少年至多不过是个小小的富家公子。
总之,眼前二位,都不算惹不起的主。
至于两人手中提的剑,宋小年不由自主地忽略了。
大唐少年,家境稍微好点的,哪个不佩刀佩剑?
又有哪柄真正的好剑,是放在乡下土财主风格的镶金镶银的恶俗剑鞘里呢?
况且,二人既然是租住在南城桂花巷,在某种程度上就表明了二人身份高贵不到哪里去。
既然如此,他山虎帮宋小年再怎么不济,在怎么人人喊打也不至于被这么两个兔崽子唬住……
小白脸、金钗楼小相公、乡下土财主……
宋小年在桂花巷口骂骂咧咧想着如何对付两个少年的时候,唐公子正同小姑娘曹瑜拌嘴,显然不知道仅仅在巷子里走了一遭,就被安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外号。
未经人事的红夹袄小姑娘显然骂不过辩才出色的唐家麒麟儿,望着恼羞成怒的小姑娘动手不动嘴的挂在唐余身后,肉嘟嘟的小拳头落在唐余背后,不自知的,叶离笑了笑。
一边挂着酒窝的少年笑起来谈不上好看,却宛若清风拂柳,自在悠闲。
……
北城,京兆府,穿墨绿色公服戴着幞头的崔器伏案而坐,笔不停耕。
身为司法参军属下的一个小主事,尽管他已经在这个位置坐了数十年,但却始终不得赏识,时至今日,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主事显然已经不对升迁抱有任何希望。
崔器年纪大,资历老,脾气和善,办事认真,在职位竞争上却毫无威胁,这样的人倒是在司法参军一众属下甚至整个京兆伊府内都颇受欢迎。
此时,这位人缘极好的崔主事放下了笔,伸了个懒腰,这已经是他下午第六次放下笔了。
京兆伊府下辖洛阳及其周边二十余县,司法参军不仅仅总管这座人口逾百万的巨大城市,更负责周边各县案件的审查工作,权柄不可谓不大,责任不可谓不重。
责任重大,公务自然不少,可这对于这位熟练的老吏而言,今日公务却也还在接受范围内,不至于这般停顿歇息。显然,崔主事心不在焉。
趁着伸懒腰的功夫,崔器向外瞥了眼,他办公的小屋在京兆府靠外的位置,一眼便能望见那漆红的大门与来往的人群。
终于,这位一下午都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的老主事站了起来。
他笑着向周边诧异的同僚交代着早就编好的隐疾理由,又向参军告假,参军倒是未曾为难这位时刻挂着笑的老人。
这位老主事笑呵呵地和一路上碰见的同僚仆役打着招呼,不紧不慢地迈出京兆府的大门。
没人看到,就在崔器迈过高大门槛的之后,背对着庞大的府衙,老人弯着腰,面目凝重,阴沉似水。
……
尽管心中惶惶不安,崔器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冷静,他摆着一副吞吞吐吐的架势,慢悠悠晃悠回了家。
虽说燕京居不易,但数十年的主事终究还是有点积蓄的,崔器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在北城积善坊安了家。
此刻,在崔器小小家的小小书房内,崔器坐在椅子上,隔着书桌盯着眼前作小厮打扮的人物,眼中满是震惊。
门外院子中有孩童嬉戏声传来,老主事揉了揉眼睛,压低声音道;“为什么是钦天监?”
查问细作的权利刑部、钦天监甚至御史台都有,似周延年这般身份地位不起眼的小人物,多是归刑部处理,可这次人怎么就给钦天监抓去了呢?
“你那边要想办法尽快处理掉周延年那条线……”小厮打扮的人物没有回答崔器的问题,而是用低沉的声音回道。
崔器轻轻敲了几下掉漆的书桌,打断了面前人的话,用更加低沉急促的语气说道;“周延年那条线不重要,最多把我交代出去,我们不清楚他知道些什么,还不清楚他知道的那些东西会产生什么后果吗?那才是关键……”
狭小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崔器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只听得院子里孩童的哭泣声与妇人的呵斥声。
良久,小厮打扮的人物试探着说道;“如果我们能……”
“那是钦天监。”崔器不耐烦地打断他。
最终,二人几乎同时向对方投向探询的目光,二人目光交集,眼神都坚定起来。
送走了来人,崔器瘫坐在椅子上,两眼微微发红,大口喘气。
对于周延年被抓这件事,他很意外,但如果联想到温小白最近去了北境,这件事也并不是太难接受。
凶名在外的温监正在北境找些没处理干净的线头,由此顺藤摸瓜排查到洛阳某些源头,估计就是这件事情的全貌。
可钦天监与刑部一向分工明确,涉即修行者的案子刑部会主动交接给钦天监,常人居多的案子钦天监也会交给刑部来办。
也正是基于此,崔器安排周延年参与的行动几乎都是由刑部负责的案子,就算周延年被捕,他也有偷天换日的把握。
可这次到底为什么周延年会被钦天监抓走呢?
崔器靠在椅子上,仰头盯着颜色暗淡的屋顶,眼中逐渐由疑惑变为狠厉。
救出周延年几乎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只好想办法让他开不了口了。
周延年若是开口,血滴子在燕京数十年的布置尽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