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时候,蝶舞收到了寒烨昭的家书。信笺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是工工整整的小楷。信中不过是写了些他在征战中的寻常事、趣事,蝶舞却看得落了泪。
太想他,熬得辛苦时,太想念他温暖的怀抱,温柔的笑容。太担心他,担心他没有佳肴果腹,没有狐裘暖身,没有停止担心自己。
没有他在身边,她偶尔会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会害怕自己与他不是分别而是永别。
伤感之后,心内稍安,转到书房去写回信,也不过是和他絮叨些身边事,告诉他自己很好,告诉他孩子是何时会动,孩子最近比较喜欢甜食。写这些的时候,心里暖暖的,想着他一定会忍不住猜测孩子是他想要的女儿,泪水却是总也忍不住的滑落。
苏洛一直在一边看着,亦是陪着默默垂泪,心里怨怪着寒烨昭:你若在此时看到蝶舞的泪水,会不会后悔在出征前没有对她更好。
蝶舞写完信,把信纸折好放入信封,又随意扫了一眼来信,这才发现这封信的妙处,信末尾几行的第一个字组成了一句话:要记得,我爱你。
她笑了,眼泪却更加汹涌,双手捧住脸,轻声啜泣起来。
苏洛不由得焦急起来,语声却仍是温婉:“怎么回事?这个人,在信中也惹你生气么?”
蝶舞连连摇头,又点点头,“他不就是这个样子么,不让人哭,又总惹人哭。”说完用帕子擦擦脸,不好意思地笑,“你别担心,我最近就是这样,对什么事都大惊小怪的。他没惹我。”
她知道他爱,但是从未直接说过这句话,以往心里虽不在意,却也忍不住嗔怪这个人真的太没情调。而今,他身在刀光剑影的战场,却一字一句写给了她,实在是比在家中说一千遍的分量更重。
十一月夜,塞外,刺骨寒风席卷着整座军营,将士们围着篝火取暖饮酒,言语豪迈,笑声豪爽。
邵以南走进中军帐,见寒烨昭一袭黑色劲装,正坐在西侧矮几前独酌,双眼自踏上征途便焕发着灼人的光芒。她把手里的信件轻轻放到桌案上,笑,“家书。”
寒烨昭的目光落在牛皮信封上,看到蝶舞的笔迹,目光柔和了下来,随即又有了几分黯然,拿到手里,又轻轻放下,“坐吧。”
邵以南坐在他对面坐垫上,忐忑道:“是不是蝶舞……”
寒烨昭并未隐瞒,“管家近日来信,说她近日有些不妥当。”
邵以南叹息,“也不知何时才能大获全胜。”如今两军对垒,虽然次次取胜,想要大败敌军,令敌国俯首称臣,怕是还需要些光景。
寒烨昭神色从容笃定,“为时不远。”
“是么?”邵以南大喜过望,寒烨昭的话,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寒烨昭笑道:“只是你从中学不到什么战术,取巧而取胜罢了。”
“我已学到太多。”邵以南转头望向门外,目光似是穿透了厚厚的毡帘,看到了帐外的种种玄机,再看向寒烨昭的时候,语调意味深长,“哥,我不傻,什么都明白。”
寒烨昭目光中有些许欣慰,“明白就好。”
“除了蝶舞,你没亏欠任何人。”邵以南说完这句,笑容有些勉强,“她会没事的,日后你好好待她。”
寒烨昭给她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喝酒。”
邵以南与之碰杯,“喝酒,今日陪你喝个痛快。”
如果蝶舞此刻看到两人喝酒的状态,少不得又要说他们不是喝酒,是在倒酒,就像她第一次陪邵以南饮酒一样。
酒喝得太快,人醉得也快。邵以南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似乎随时都能睡去,抬眼看看寒烨昭,他正在看蝶舞的来信,看罢,身躯倾斜下去,躺在毡毯上,将信纸盖在脸上。
谁不知你心里苦,即便和我说说又有何妨?什么都自己扛着、忍着,你也不怕累死。邵以南很心疼,也很气,气她的哥哥什么都能为她打算,什么都能为她安排,却是什么事也不让她分担。
待寒烨昭睡去,她起身取过狐裘,为他搭在身上,把信纸拿起,叠好,放入信封。
梦中人微微蹙了蹙眉,口中轻轻逸出一个名字:蝶舞。
你也有今天。邵以南又暗自嘀咕一句,转身出去,回了自己的营帐。她也有想念的人,也想念钟离睿,时至今日,也不知对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太久了,她和寒烨昭、钟离睿几乎是一体的,缺一不可,两个男人,不管谁不在她身边,她都会惦念。
幼年变故之后,流浪途中得遇寒烨昭之时,她正病着。寒烨昭身上有些银两,是他爹娘拼死保护他、让他逃亡时给他的。他毫不迟疑地拿出来,给她看病,给她买吃食。是这样,才保住了她一条命。她无大碍了,他也身无分文了,却从未抱怨一句,只会在她哭的时候不耐烦地瞪着她。
后来,她说要给父母报仇,要杀尽天下贪官污吏。
寒烨昭说我替你杀。
她当然不愿意。
寒烨昭就又打击她,说一个小丫头,连刀都拿不动,也没人愿意收女弟子,你平白的做什么春秋大梦。
她想也没想就说自己可以扮成男孩。在寒烨昭身边,女扮男装很难被人识破,因为他太好看了,好看得让她一度觉得自己比他更像男孩。
随后,进入逍遥侯府,被吕译航收为关门弟子,再进入皇宫,陪着当时身为太子的钟离睿习文练武。有那么几年,她的确是忘了自己是女儿身,比男孩子还要淘气,四处闯祸。寒烨昭大概也是在那时忽略了她的性别,脾气上来也没少动手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