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木，擂石，金汁，箭雨。
这些守城的武器倾斜在攻城者的头上，带来了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带走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赵莫凡在军备的消耗上并没有任何吝惜，襄阳富庶，存粮足支一年之用，箭矢之类的更是数不胜数。
他相信，多则五日，少则三日，朝廷就能知晓荆州的变故，并派来援军。
他相信，他可以撑到那个时候。
流失几乎是擦着赵莫凡的鼻尖飞过去的，他推开举盾将他团团保护的亲兵，继续在城头奔走，指挥防御。
他感觉鼻子火辣辣的疼，粘稠的液体流到他的嘴角，随着他有些脱水的嘴唇的一张一合，腥甜的味道在他舌尖绽放出盛丽的花朵。
赵莫凡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距离它的消失已经很近了。
人们常说秋高气爽，可是赵莫凡直感觉今天的天气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清晨的那一阵大风，仿佛耗尽了一整天的气流。
鲜血，汗水，泪水，以及从不知哪里棠出的花花绿绿的体液，它们的气味在静滞的空气中发酵，佐以人们的哭喊与哀嚎，酿成了阎罗案上最香醇的美酒。
天上的流云早早就嗅到了杀戮的不详，在战争开始前就躲得远远的。可怜的太阳无处可逃，只得拉远了身子，以此来躲避铁与血的画卷。
今天的襄阳固若金汤，敌人只有最简陋的云梯，箭雨也淅淅沥沥，对城墙的压制几乎没有半点作用。
夕阳渐隐，在鸣金声中，阎罗毫无风度地打了个饱嗝，在无常的搀扶下回房休息了。
今夜，他的大殿上会有许多客人。
形态各异的小鬼们，猖獗地笑着。
今夜，他们的饭桌上会多很多菜肴。
十几名瘦弱的兵卒不着片甲，不带寸兵，推着木板做的简易小车从郭孝军中缓缓到了城下。
他们略带畏惧地抬头看了眼城墙，然后将城下的尸骸收敛。
赵莫凡看了他们一眼就不再关注。他粗略估计，今天只他这一面城墙，郭孝就丢下了至少五百具尸体。守军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毕竟敌人连城头都没能摸到一下。
可是杀的再多也是降卒，郭孝的本部兵马没有损失一丝一毫。
一声惊呼从城下传来，城头的守军下意识地弯弓搭箭对准哪里。摔倒在地上的倒霉蛋立刻吓得动都不敢动一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牙齿不住地打颤。
赵莫凡摆了摆手，士兵们这才收起武器。
危险结束了许久后，那个倒霉蛋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确认安全后，才长出一口气。他愤愤地将一颗豆子扔得远远的，刚刚就是这颗浸在鲜血中的豆子害他脚底打滑，险些丧命。
赵莫凡回到刺史府，屏退左右，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酸疼的腿。岁月流逝，他身上的各种暗伤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尤其是今年，他感觉自己的腿疼格外难忍。
赵玖等人还没到。
这是他难得地可以向腿疼屈服的时间。
......
“小仓，消息来了。”
刘哲兴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茶壶，直接对着壶嘴牛饮起来。
“消息不全，我只有东门的消息。东门是韩咏在守，平时还真没看出来这个滑头还会守城呢。郭孝那个乱臣贼子居然驱降卒攻城，真是太卑鄙无耻了，亏他还是先帝重臣呢，怎么...”
“咳，少爷，说重点。”
“一开始无论是攻城的降卒都是出工不出力，喊两嗓子，还没冲进弓箭射程就退回去了，直到郭孝派了一百多黑甲兵充当督战队，杀了好多人，他们这才开始攻城...”
......
“你是说那些黑甲兵杀人了？”
李文诩眉头紧皱，两条柳叶细眉挑得老高。
“是啊，这督战队杀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韩咏有些不满李文诩无礼地打断自己，同时诧异于对方的反应。
“‘撒豆成兵’终究只是障眼法，他们根本伤不到人。”
“够了。”
赵莫凡下意识地揉了揉腿，疼痛令他心烦意乱。
“什么‘撒豆成兵’，无稽之谈罢了，府衙重地，不得胡言乱语。老夫戎马半生，从没有听说过这般荒唐之事。李文诩，这种怪力乱神之言，以后不要再提，不然老夫判你个扰乱军心的罪名。”
赵莫凡腿疼难挨，他迫切地需要找个口子将疼痛发泄出去。他对这种小说家言向来不屑一顾，上一次李文诩说这些的时候，他碍于面子，每说什么。今天，在伤腿的疼痛以及守城的疲惫的驱使下，李文诩的话成功撕开了赵莫凡压抑情绪的口子。
他须发皆张，企图让疼痛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去。
李文诩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嘴角，低声称是。
李文诩为人处世的原则就是能退则退，更何况赵莫凡现在掌握着一城的生杀大权。
没人注意到他眼睛不经意的转动，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时间，府衙十分安静，只剩下赵莫凡粗重的喘息。
“父亲，消消气，文诩先生这不也是操心军务吗。今天一天也累了，我让下人们把饭端上来，咱们边吃边说，也节省时间。”
赵玖也被父亲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他决定一会私下劝劝两边，现在襄阳城中人心浮动，谁也不知道步庸那些人以及襄阳大户的家长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们在座的这四个人不能出一丝问题。
“你们吃吧，我去城墙上看看。”
刚刚的发泄后，赵莫凡感觉好多了，可是他对李文诩的说法依然不认同。
他忍着腿疼，打开房门，屋外已经华灯高上。
白天因为害怕尔躲起来的风也出来透气了，漫天云朵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今夜应该是月圆之夜，层层云朵后的月亮只有一个细小的边沿露出，向大地洒着清辉。
侍卫关门的声音令赵莫凡将目光从天上收回，他翻身上马，直奔城墙。
一阵细不可察的微风拂来，云朵轻摇，遮住了最后一缕月华。
今夜，无月。
......
甲光高红日，飞矢隐秋风。
壮士啖血肉，阎罗一醉翁。
慨歌荡寰宇，昂扬吴钩横。
汗青英雄志，且看襄阳城。
——《从军行》赵·赵莫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