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文享的营帐依然灯火通明。
他习惯晚睡,在深夜幽静的氛围里读书,总是能给文享带来独特的体会。
此时的他正借着明亮的烛光读《尉缭子》,一部将领们几乎必读的书籍。他已经读过许多次了,可是每次再读都能察觉到自己的浅薄之处。
“殿下,武先生回来了。”
大帐的门帘上映出亲卫的身影。
“嗯,让他来见孤。”
话音刚落,文享又问道。
“武先生平日回营从未通报过,今天怎么...他一个人回来的?”
“不是,他还带回来一位叫李文诩的先生。”
营帐中响起被褥移动与脱衣声,等到门帘打开时,文享的形象令亲卫都愣住了。
他只穿着睡觉时的贴身衣物,赤着双脚,头发凌乱,整个人好像刚起床一样。而营帐里的被褥也十分凌乱,照明的灯烛也只剩下床头的一盏,桌上的兵书也被做好标记后合起。
亲卫甚至以为刚刚文享真的睡了。
“这种事情下次一次说清。”
文享训斥了一句,又整理了整理衣服,让它更显褶皱。
大门处,武知行和李文诩等在原地。
“没想到武先生贵为蜀王幕僚也不能随意出入军营,蜀王治军之严,李某佩服。”
李文诩紧了紧衣领,好让自己在寒夜中暖和一点。
“咳,蜀王成大事者,自然要严明军纪。”
武知行神色不改地扯着有的没的。他自然能在蜀军营地里畅通无阻,可为了让文享给李文诩一个好印象,他特地让守门兵卒前去通报,他相信文享能明白这一点。
李文诩不疑有他,赞赏地点了点头。
赵玖被他安置在一位江湖故人家中,那位故人医术高明,承诺会照顾赵玖,可是究竟能不能救活,还要看他的造化。
李文诩自认和赵家恩怨两清了,他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也不喜欢别人欠他什么。
人情,会让他陷入一张张错综复杂的大网无法自拔,让他的个人利益和别人的利益纠缠在一起,让他再也无法以超脱的姿态思考问题。
他只为自己而活,为他人着想只是顺带。
在襄阳就是如此。
他唆使赵玖射杀黄蒯,是因为黄蒯不死的话会让赵莫凡受城中众人猜忌,动摇他的领导地位,而李文诩的身家在当时全部寄托在赵莫凡一人身上,所以黄蒯必须死。
在赵莫凡面前他没有过多的坚持自己的意见,是因为他不想让赵莫凡对自己厌恶,然后将危险的任务派给自己。
他猜到了步庸不可靠,可是并没有提醒别人,甚至放松了对他的监视,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后路。
在襄阳陷落前,李文诩已经察觉到了异常,那时如果他能提醒赵莫凡,甚至劫持他,抢夺领导权,未必没有翻盘的可能,毕竟赵玖已经昏迷了韩,而咏很大概率会站在他这边。
可他没有,他找到了武知行,选择了苟活。
生,我所欲也,所欲莫大于生者。
他不愧疚,从未愧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大笑从隔着老远就传到了李文诩的耳朵里。
“想煞孤也。”
只穿着单薄衣物的文享被冻坏了,耳朵、脸颊、双脚等裸露在外的部位都被冻得通红。
寒冷无法掩盖他话语中的诚挚与热情。
武知行悄悄松了口气,文享这副打扮显然是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位就是文诩先生吧,享对公仰慕久矣,今日一见,终遂吾愿。”
礼贤下士,经久不衰的戏码。
还没等李文诩行礼,文享走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向大帐走去。
“文诩先生乃是大才,无须在意些许缛节,天冷的很,快快请进。”
不得不说,李文诩被这一套组合拳砸的一时间有些找不到北,去大帐的路上都晕晕乎乎的,然后头脑一热,就认了新主公。
第二天,李文诩才缓过劲来,他并没有任何后悔。能将自己玩弄于股掌,恰恰说明文享有本事。他整理了整理着装,前去向自己的新主公请安。他要为自己在文享阵营中的地位努力了。
“大王,您大难临头了。”
这几乎是天下所有谋士共通的开场白,也逐渐演变成了一种谋士和主公之间的默契。
谋士借着这句话吸引上位者注意,为自己后面的建言做铺垫。
上位者为了表示尊重以及自己的谦虚,往往会语气焦急而又诚恳地说一句。
“先生何出此言,还请先生救我。”
文享对这一套很熟悉,两人对词十分流畅。
李文诩不喜欢这一套,可是这种流传许久的规矩他也不得不遵守。
“天下熙攘,无非名利二字。大王仁德之名已然传遍四海,可是也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倘若天子一封诏令,找个由头让您交出兵权然后回蜀,这利您可就得不到了。”
“先生言重了,享此次出蜀实乃见不得荆楚百姓受苦,幸天子仁慈,能饶恕享擅自出兵,若是有令,享自然遵令行事,毫无怨言。”
文享责备地看着李文诩,语气悲怆,催人泪下。
“不过,若是能为荆楚百姓再尽一份力,享自然不会推脱。”
装,接着装,我差点就信了,真的,就差那么一点。
李文诩颇为懊悔地行礼,神色羞愧,好像犯了天大的过错一样。
“属下失言,该罚,该罚。属下愿献一计,将功补过。”
“先生请讲。”
“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诏令只要没到大王手里,自然就无需遵令行事。”
文享的大帐中挂着一副荆州地图,李文诩走了过去,用手指指武陵。
“武陵乃是郭孝的大本营,送诏书想要送到这里的话,路上可不太平。而且,荆南一直是朝廷掌控的薄弱环节,山中蛮族更是勇猛之士,大王若是能将之置于自己的掌控下。”
李文诩想了想,说道。
“自然能为大赵提供更多兵力,安疆保民。”
文享还没回应,他的帐帘就被拉开了,武知行走了进来。
“大王,您大难临头了。”
文享看看他,再看看李文诩,脸上再也绷不住了,哈哈大笑。
李文诩也跟着一起笑,只不过相对收敛,更多的是出于礼节,避免尴尬。
武知行看看二人,又看看李文诩身边的地图以及他手指的荆南,也笑了。只不过笑容之下,多看了李文诩几眼。
......
...闻文诩来,赤足以迎。文诩不胜感动,遂许以驱驰...
——《赵书·李文诩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