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啊,好了没有。”
“莫忙,就好了。”妙善一边应着,手中画笔一边在细雪绢帛上飞速舞动,白如雪的细绢上赫然一个俊秀的郎君。
李世民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只觉口渴难忍,好几次想伸出手去够身前矮几上的热羊乳,但还是咬牙忍下。屋内正中搁着的鎏金银炉内不时发出木炭“噼啵”之声,倒催得人昏昏欲睡。
“阿耶,快来看。”妙善搁下笔,从大大的画架后伸出了脑袋。
李世民抹了把脸,站起身倒了杯热羊乳向妙善走去。
“这是我画的最好的一幅了。”妙善说着,眼睛却瞟向那杯尚在冒着热气的热羊乳。
李世民本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妙善不过一四五岁的孩子,跟着先生学了不到半年的画,画的再好又能是什么样子。故而当他看到妙善的画时,着实吓了一跳。
妙善看着他瞪圆了一双眼半天缓不过劲儿来,心中愈加担忧起来。她就知道按照自己正常水平一定会吓到阿耶,还特意画毁了几笔,却不想还是吓到阿耶了。
“阿耶,孩儿画的不好吗?”妙善扯着李世民的袖子,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他,怯生生的问道。
“不,太好了,太好了!”李世民一把将妙善揽在怀中,用长满胡茬的脸在妙善脸上乱蹭一气。妙善被扎痒的咯咯笑了起来。
“我的小五真是阿耶的神女!”
“多亏阎先生画艺精湛,又肯尽心教我,孩儿才能有此进步。”妙善垂下眼帘,一脸羞赧的说。
“明日阿耶便设宴,好生招待立本!”李世民笑道。
“对了,还要叫上你舅舅,把这幅画好好让他看看。”
“为什么要叫上舅舅?”妙善就着李世民的手喝了一口羊乳,问道。
李世民胡子一翘,眯缝着眼笑道:“我和你舅舅屯兵蒲州的时候,你舅舅成日里向我吹嘘他家大郎四岁吟诗,五岁作画,令人好生气恼。此番阿耶也让他看看,我李世民的女儿是如何的天纵奇才!”
说着,扬声叫来在外守候的李枫。
“郎主”李枫叉手行了一礼。
李世民将画递给他,道:“找人将画好生裱起来送到我书房去。”
李枫自接了画去,不题。
这边妙善窝在李世民怀中,仰着脸瞧了他好久,忽然鼻子一酸,将将要墮下泪来。
“怎么了?”李世民问道
“阿耶都瘦了,髭襞也没有以前好看了。”
李世民赶忙摸了摸,果然发现掉下来了几根胡须,不由心里一阵滴血。
妙善不知从哪里捧出了一件皂纱囊,笑道:“阿娘知道你在外辛苦,无暇保养髭襞,故而用皂纱做了个套子,阿耶没事的时候就把它戴上,可以防止髭襞掉落。”
李世民接过来戴好,又揽镜左右照了照,觉得甚是满意。
“阿娘这般对待阿耶,阿耶可欢喜?”妙善忽然问道。
李世民不假思索的点点头:“自然欢喜啊,这是你阿娘费心做的,我怎么能不欢喜呢。”
“那……如果韦孺人或是杨媵这样对待阿耶,阿耶也会欢喜么?”妙善继续问道
“自然会……”李世民下意识脱口而出,一低头却看见妙善脸色不对,忙道:
“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些,敢是韦孺人她们触逆了你?”
妙善强笑道:“这府中除了阿耶阿娘,又有谁敢招惹孩儿呢。”
李世民松了口气,笑道:“旁人对阿耶有心,阿耶自然也是欢喜的。只是又怎及的上你阿娘带给阿耶的万分之一呢。”
妙善听他如此说,方开心的笑了起来。
第二日,李世民果然吆喝着膳房备了一桌酒菜,又派人自去阎立本及长孙无忌处下帖子。长孙氏为此很不以为然。
“二郎也太招摇了些,三青学画不过是初有进步,二郎便如此做派,若因此养成个三青自傲的性子,可怎么好!”
李世民正满面含笑的端详着女儿的画作,闻言摇了摇头道:“我的女儿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吗?你就是太严厉了些,我离家不过数月,三青便已有了大人做派,全不像以前娇憨活泼。定是你趁着我不在,对她过于约束了。”
长孙氏撇了撇嘴:“我哪里敢约束秦王心尖儿上的人呢。只是二郎这般声势浩大,承乾和青雀到罢了,毕竟三青是他们的亲妹妹,姝儿由妾身抚养,自也不论。妾就是怕杨良媛她们会多想。”
“我愿意宠我的女儿,与她们甚么干系!”李世民将头一扬,一脸不屑的说。
长孙氏看他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世民见状将妻子揽入怀中,轻声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我的观音婢。无论朝中局势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和我们的孩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长孙氏伸手环住丈夫结实的腰肢,缓缓道:“妾身从不担心这些,妾身也不盼着二郎能有如何的成就与功名,妾只希望,我们一家人能一直在一起,平安快乐。”
李世民不禁情动,刚俯下头吻了吻妻子的唇,就见李承乾扒着门框喊道:
“阿娘,今日摆席有没有金银夹花平截啊?”
李世民被扰了兴致,一脸气急败坏的说:“没有没有,都深冬了,哪里来的螃蟹让你吃!”
“那有没有……”李承乾还想问些什么,就见李世民忽而踱到自己跟前,笑得一脸诡异:“一会儿你舅父便要来了,到时若要问起家庆的功课,你准备如何说呢?”
李承乾一听话头不对,登时垮下脸来。耷拉着脑袋道:“孩儿明白了,孩儿一定好好招待舅父。”说罢,躬身行了一礼便下去了。
“你呀,还怨我对三青太过严厉,你对承乾不也一样。”长孙氏嗔道。
李世民挠了挠头,笑道:“三青还小呢,再说了,承乾将来可是要袭我的位的,严厉一些总没有错。”
“你这般偏疼小的,日后免不了承乾要怨你偏心。”长孙氏撇了撇嘴
李世民原本含笑的双眼忽而黯淡下来,眸中墨色深深,望不到底。
妙善倒是此时才被赵氏从榻上扒拉起来,正哈欠连天的让宫人给她梳妆。赵氏从妆匣里拈出一支薄纱扎成的红梅,笑道:
“这是司宝司今冬新制的时令珠花,王妃特意为娘子要来的。”
“随意吧”妙善打了个哈欠,垂着脑袋任由她摆布。她一到冬日便极其嗜睡,上一世阿耶和底下的宫人宠着她,也不会叫她早起。可这一世有阿娘管束,她却是想耍赖也没处去耍。
“娘子今日真好看!”赵氏将她摇醒,指着镜子让她瞧。
妙善上身穿了一件碧色描金对襟小袄,外罩一件窄窄的狐裘半臂。下身穿一条棉裈,外面罩着大红撒花绫子裙。头上照例绾着双丫髻,只是蓬松的发髻上多了一支鲜艳夺目的红梅。屋中炭盆烧的火烫,妙善隐隐有些燥热。
“娘子喝了羊乳再走吧。”夏玉说着,奉上一盏温热的羊乳。
妙善接来喝了,顿觉嗓子舒服许多。簪娘捧来大红斗篷,夏玉接过来给她系好,给她蹬上鹿皮小靴,方跟着她出了房门,晃晃悠悠往花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