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龙强自镇静了半天,才能从容说话:“上国天使,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小国君臣自当竭力逢迎。”
王子晋笑着点了点头,道:“柳大人这么说,本官倒是可以放心了,是这么着,本官此次回京,乃是面见我大明天子,得授机宜,虽说圣上远在万里之外,却不愧是圣明灼见,烛照万里,朝鲜此地种种情状,尽在圣上心中,实在是令本官为之叹服!”说着还向北京的方向拱了拱手,狗腿气派十足。
柳成龙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在着急,到底是啥机宜,你倒是说呀!他现在更加担心了,这事是皇帝吩咐的,竟然还要和我国君臣商议,听起来真的好严重啊!
王子晋扯了半天,见抻得柳成龙也差不多了,方道:“柳大人,此番回京,朝中颇有些大臣上书给圣上,言说朝鲜日本,皆为太祖明谕不征之国,且两国交兵,未曾牵涉大明江山,如何出兵□□?因此建言圣上,将如今在朝鲜的辽东兵马悉数撤回,听由朝鲜和日本交战而已。”
来了来了!柳成龙心里狂叫,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心里也很明白,现在在朝鲜作战的大明军,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是奉命支援朝鲜和倭寇交战的,他们只是受了皇帝的委派,来慰问朝鲜的君臣,到这里见朝鲜国王流离颠沛,性命危在旦夕,所以才帮着保护一下义州,仅此而已,连收复平壤和汉城都没有正式提出来。理论上来说,他们现在已经完成了慰问的任务,随时都可以拔腿走人!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祖承训在朝鲜的日子才会过得这么爽,因为朝鲜人根本不敢惹恼了他,祖承训真的可以随时带着手下兵马退回鸭绿江的那一边去,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这种状况当然不能令朝鲜方面的君臣满足,对大明交涉求援的使者已经去了好几拨,无奈现在内阁是赵志皋暂代,这位老阁老也知道现在朝中暗流汹涌,大家的眼光都盯着明年的京察呢,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自己这个位子多半没等坐暖和就要交给王锡爵了,他哪里肯胡乱表态?关键是,这个朝鲜问题似乎也已经成为了朝中两派的角力之所,两边都有暗子在其中呢,顾宪成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塞到使团当中去了!
正因为朝中意见不统一,或者更准确地说,对朝鲜问题到底采取什么政策才符合本方派系的利益,这一点没有达成共识,所以大明朝的文官集团并没有对外明确表态。这一点上,大明朝的党争和朝鲜的党争是一个德行的,遇到什么国家大事,首先要考虑的是本方派系的利益,至于国家利益不妨放到次要地位加以考虑,他们甚至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说,这又不是侵略大明!
当然,等到真的有人侵略大明的时候,他们还是可以找出别的理由来振振有词的,这就是党争中官僚的必备技能了。
朝鲜那些使者哪里知道这里面有如此复杂的内幕?而且他们更加难以想到的是,堂堂天朝,□□的档次居然也和他们朝鲜差不多,都是在玩党争!因此这些使者不得要领,每日只得在礼部、兵部还有内阁之间来回奔波,来回哭,学春秋里面有名的“申包胥哭秦廷”,期望也能哭出六百辆兵车的救兵来。
作为义州这边的流亡朝廷,一直得不到大明的正式回应,这心里当然就很惶恐,所以尹恒寿那么捕风捉影的指控,柳成龙和李昖都慌了手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确实都在担心这方面出问题。如今听见王子晋说起这茬,尽管他没有明确说自己的意见,但是这话头已经让柳成龙的腿都有点发软了,一张嘴差点没运足气,居然发出了个哑音,第二次才把话给说清楚:“天使,王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朝鲜自来恭敬天朝,如今无端被辱,天朝若是袖手不理,颜面何存?况且天使前次奉使前往东瀛,亦是谕令罢兵的,然而倭寇无视天朝威严——”
柳成龙巴拉巴拉说了一堆,中心意思就是日本太不给天朝面子了,打我们朝鲜其实就是打在天朝的脸上,你堂堂天朝上国,不能不要脸啊!
王子晋听得差点没笑出来,所谓弱国无外交啊,就是这样,落到朝鲜这种地步,除了哀求天朝垂怜之外,还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了。关键是,这种哀求骨子里又是很不要脸的,使劲拿着天朝的面子说事,而不说半点实际的,意思就是你天朝为我打仗是应该的,打赢了是维护你自己的面子!而我朝鲜不用付出任何实质性的代价,跟着后面喝汤就能复国成功了!
这就是朝鲜人的如意算盘,王子晋在义州呆了这么久,跟朝鲜的君臣打过无数次交道,早就看透了。以前是没有合适的手段来制约,现在可就不同了,他手里攥着谈判的大权,哪怕不能真正出卖朝鲜的利益,手里松一松也就够朝鲜人受的了,那还不抓紧时机敲打敲打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