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珂,你穿女装真好看,怎么不换回来呢?”李珂的身份已经不再是秘密,江湖上大概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正在低头喝茶的人愣了一下,放下杯子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袍,答道:“习惯了,以后再说吧。”
应淘点了下头不再纠结于衣服的话题,轻声叹了口气,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再过五天你就要嫁给顾大哥变成顾夫人了。”
“变成顾夫人了我也还是李珂,还是淘淘的朋友啊。”李珂难得俏皮地朝应淘眨了眨眼睛。
应淘挠挠头,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同意:“话是这么说,可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一样。”
“是不是因为我嫁人了,你还没有找到如意郎君,所以心里着急?”怎么会下山的事情,应淘对李珂说过。
“我急什么呀,找不到就跟我爹回去嫁给师兄呗。”下山之后,应淘最不担心的就是“找夫君”这件事,但为什么从来没有为这件事担心过,她自己也不明白。
“是啊,你还有白兄……”李珂的这句话似感慨似遗憾。
看在应淘眼里,以为李珂在为自己不能嫁给心爱的人而伤心,于是安慰道:“那个……其实顾大哥挺好的,博学多才,斯文儒雅,除了不会功夫之外,他其实听符合你对意中人的要求的。”李珂笑笑没有说话,应淘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两句安慰说的不伦不类,于是继续苦中作乐:“以后你要真嫌弃他了,你就叫他功夫嘛,顾大哥虽然文弱了点儿,年纪大了点儿,不过他能念那么多书,人肯定聪明,肯定一学就会。到时候你把他教会了,他就可以和你切磋比剑,说不定以后还真能和你仗剑江湖呢。”
应淘越说声音越轻,除了因为李珂看上去对她说的话没多大兴趣之外,也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住在郢都别院时,白丁和李珂比剑的场景。一个青衣如玉,一个白衣胜雪,手持长剑在月光下翻飞,虽然是比武,但两人脸上都有说不出惬意。
“长相我倒并不是很在意,硬要说的话就是希望能英气些。”
“希望他爱练剑吧,能和我一起舞剑。”
“如果是喜欢的人,安静些……我不介意。”
李珂的话和比试的场景在应淘脑子里交织,最后定格在一双带笑的眼眸上。那是李珂看着白丁时的眼睛,应淘不会忘记那样的眼神。
这一次,应淘知道自己肯定没有弄错,但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询问李珂,她知道,李珂会骗她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即使她问了,恐怕也是徒劳。可是为什么会这样?阿珂喜欢着师兄却要嫁给顾大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应淘出神地思考着,越想胸口就越觉得压抑难舒,最后随便找了个借口,迷迷糊糊地从李珂房里离开了。
应淘边想边走,也不知道自己晃悠到了什么地方,四周打量了一下,好像是名剑山庄的花园里。此时她正站在假山下的一个拱形门洞处,穿过去就能走到回去的路。
偏巧这个时候头顶上想起了说话声:“师父我明白,当年若不是你和顾前辈,我哪里还能活到今时今日。”
是师兄。应淘听出了白丁的声音,身子下意识往隐蔽的地方藏了藏,不是她不知道偷听不厚道,但是听白丁那语气,跟他说话的那人该是自家爹爹。这两人有什么话是需要背着自己说的呢?好奇心去是应淘选择了继续偷听。
“当年的事情过去了就别再想了,我就是怕你现在大了,有能力了,就想着去回去找那些人。朝廷的事情我活了大半辈子都弄不明白,所以师父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掺和进去。”应非言在应淘的心目中一向都是吊儿郎当的,这么语重心长地说话绝对是她第一次听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的命是用很多人的命换回来的,娘临终亲前的话,我记得。”白丁的语调很平静,但应淘却能感觉到里面的忧伤。
“你记得就好。”应非言沉吟了片刻,继续道,“我原来就怕你不安分,在江湖上有了些实力就想回去报仇。所以我看出来你喜欢淘淘之后,就想把她嫁给你,好让你安心在三鼎山留一辈子。可谁知道那丫头哦倔脾气一上来,连离家出走都敢了。你放心,等长令的婚事结束之后,我非押着她回去跟你拜堂不可!”应淘在假山下面听着应非言的声音就已经忍不住抖了一下,不过……慢着,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老爹要亲自押自己回去。不对,前面一句——老爹让自己嫁给师兄是为了让他一辈子留在山上。不对,再前面一句——师兄喜欢自己!
对了,就是这一句!
师兄喜欢自己!
应淘的脑子瞬间化成一片空白。
……
白丁知道这几天应淘在躲着他。
不敢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话,不敢进他房间和他共处一室,找她说话时总找借口离开,关心她的时候应对得敷衍……
应淘知道自己这几日一直避着白丁的举动很明显,但她没办法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每次一看到白丁的脸或者知道白丁就在自己身边,她的脑子里就会想起应非言那日的声音——“所以我看出来你喜欢淘淘之后”,“我看出来你喜欢淘淘”,“你喜欢淘淘”……
自己老爹的声音就像和尚念的经一样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搅得应淘一脑袋都是浆糊。阿珂喜欢师兄,师兄喜欢我,我以前喜欢扮成男人的阿珂,乱了乱了,什么都乱了,应淘现在不仅脑子里一团浆糊,就连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应淘连日的古怪反应挑战着白丁的忍耐限度,但是他没有等到应淘打破他的忍耐底线,却先迎来了李珂和顾长令的婚礼。
这场婚礼很难定义成嫁娶或是入赘,李珂是李家的养女,顾长令是李绥的外孙,都是李老庄主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两人的结合也只是一场带着目的的身不由己。不过没有人会关心这些,人们看到的仅是名剑山庄在举行一场隆重的婚礼。
名剑山庄办喜事,自然少不了邀请江湖上的人物。
于是婚礼这天,应淘再次见到了几月前在武林大会上见过的各大门派及掌门,人还是那些人,说的话来来去去也仍是那么几句,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她的小陵子,她和白丁的情况也突然变得乱七八糟。
婚礼热闹有序地进行着,交拜的仪式后,李珂并没有像其他女子一样被“送入洞房”,她接了盖头与宴席上的宾客推杯把盏,因为来参加婚礼的人大多不识新浪顾长令,却都知道她“凤落”李珂。
酒过三巡,小厮来报,不请自来了一位贵客。
顾长令跟在李珂身后出门将贵客迎了进来。众人看着与李珂并肩踏进厅堂的中年男子时,心里都不惊抽了口气,这人乃是当朝礼亲王秦肃,当今天子同母一胞的亲弟弟!
秦肃虽然贵为王爷,但他为人不羁,喜欢闯荡江湖。在朝廷上,他或许是个没什么作为的闲散王爷,但在江湖上,他却是个颇有名望的剑客。是以秦肃一出现便被人认了出来。
其实,像名剑山庄这样的门派,能够在江湖上屹立百年不倒,与朝廷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联系,就像现任武林盟主、天门山庄的高庄主,他的夫人便是当今宰相的胞妹,众人对秦肃的出现虽感意外,却也不至于震惊。
秦肃人到中年却保养得宜,气度不减当年半分。他笑容满面走到坐在主桌的李绥面前拱手作揖:“今日名剑山庄如此热闹,可喜可贺啊李庄主。”
“王爷大驾光临,名剑山庄蓬荜生辉。”李绥今天穿了一身暗红衣衫,精神百倍。
“李庄主客气了,阿珂这孩子我本来就想着要收她做干儿子的,可没想到是个闺女,不过闺女也好,闺女贴心。”秦肃径自说着,然后哈哈大笑。笑完发现在场众人都看着他一个,随手从桌上拿了个杯子对着众人招呼道:“秦某来迟了,先自罚三杯。今天是阿珂的大喜日子,大伙儿该吃吃该喝喝。”这王爷是个爽快人,说完话又是一阵朗笑,当然,他也没有忘记了自罚的那三杯美酒。
“应淘盯着秦肃手里的酒杯——没错,秦肃刚才随手抓的杯子刚好是应淘的,应淘虽然不喝酒,但那杯子是她的,她关系杯子。酒杯稳稳地被抓在秦肃手里,随着秦肃来到了应非言身旁。
“言将军,咱们该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吧。”秦肃一手握杯,一手执壶,弯腰想给应非言的杯中倒酒。
“王爷,您认错人了吧,我……不对,草民叫应非言,不是什么将军。”应非言微低着头,伸手挡着自己的酒杯解释。
秦肃弯着身子没有动,侧头看了应非言一眼才收回拿着酒壶的手:“呵呵,秦某人老眼花,认错人了,应兄不要见怪。”
“草民不敢。”应非言还是没有抬头看上秦肃一眼。
“哦?是吗?”秦肃的手搭上应非言的肩膀,问得意味深长。
这些都落在了紧盯着自己就被的应淘眼里,那啥王爷的举止和他老爹的反应让她没来由地不安,正当她担心着秦肃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家老爹的举动时,秦王爷仰头就着酒壶灌了一口酒,大笑着走开了。
这一日,除了秦肃不请自来的意外,婚礼的宴席宾主尽欢,不醉不归。
夜深人静,月落流白,一道黑色的人影快速穿过名剑山庄的院落,躲过护院的视线来到秦肃的房间。
房间里并不是很黑,月色透过开着的窗户落到房里泛着淡淡的白。
“你来了。”应非言刚从开着的窗子里爬进房间,便听到背后的人悠悠响起一声喟叹。他没有被静夜里突然想起的声音吓到,就像他早就知道房间的主人在等着他的到来一样:“是李绥告诉你的?”
“谁说的并不重要,只是言将军不辞而别,一逃就是十六年,难道还不打算回去吗?”秦肃没有点起房间里的蜡烛,借着月光看向站在窗口的应非言。
应非言双手交叉在胸前,唏嘘道:“我早说了,这世上没有已经没有言将军了,我是应非言,三鼎派的掌门。”
“好,我们不说言将军,我们说说……我大哥的嫡子。”秦肃顿了一下,看一眼站在自己对面的人,继续道:“是他吧?今天坐在你身边穿青衣的那人,他和皇嫂长得真像。”
“他派你来把孩子找回去的?”应非言没有顺着秦肃的话题说下去,而是另外问了一个问题。
“是……也不是。”秦肃卖了一个关子,起身站到应非言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衷心道:“这几年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那孩子毕竟是他的嫡子,他心里总是念着的。当年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有不对的地方,不过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父亲想见儿子一面,是人之常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