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找我？”张小清掀开帘门，走进贺避之的军帐之中，老将军正穿着一身素衣躺在石床上，脸色蜡黄，看上去身体很是不好。
“你来，坐我旁边来。”贺老将军让张小清坐到身边。“你可知道，你擢升副将不是我的意思，是朝廷的意思，我本不想让你当上这个职务的，这对你来说不安全。”
“我知道。”张小清明白，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若是当上了副将，日后将会有一系列的问题在等待着他，官做得越大对自己的处境就越是危险。
“其实他们是嫌我老了，想再给黄石卫培养些人才。”贺避之苦笑道，“但你还太年轻了，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
“将军，属下自知资历尚浅，但如我当时推辞，恐怕寒了将士们的心。”张小清也很无奈，毕竟这个事情他张小清说了不算，倘若当时即刻推辞，恐会引起怀疑。
“罢了，这个我来想办法。”贺避之叹了口气，坐了起来靠在了墙上。“其实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谈谈心。”
“老将军想要和我说什么？”张小清问道。
“你可知道，刘三春和刘大春都死了。”贺避之双眼无神叹息般说着。
“听说了，两人都自缢而死。”张小清如实回答。
“你说我们明明已经答应了他们，会让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他们为什么要死？”
“也许是阴谋失败，羞愧而亡？”张小清疑惑道。
“不。”贺避之叹气摇头，眉头紧锁。“刘三春的父亲刘余庆，曾经是东荒上最大的马贼首领，他们无恶不作，但很可悲的是，刘余庆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十恶不赦之人，他虽然纵容手下烧杀掠夺，但他自己从不杀人，他还有一个荒诞的愿望，他不想做马贼，他想等抢够了钱就到城里做个富贵闲人。”
“这般无耻的想法，他的富贵闲人梦，就要用普通人的身家性命来铺垫吗？如是这般，怎会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张小清忿恨道。
“其实我能理解他，他若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里，或许真的会是个精明的商贾，一个了不起的大吏，但可悲的是，他出生在了一个马贼家里。”
“您是说刘余庆当上这个马贼首领是迫不得已？”张小清疑惑道。
“没错，刘余庆的父亲已经是吞并了周边三伙马贼后，不久就死了，剩下了刘余庆和他的孩子刘大春，那时候的刘余庆迫不得已为了保全家小，凭着自己的口才和手段，当上了匪首，一当便是二十年。”贺避之开始回忆起了当初的故事，“但他只想做个富贵闲人，于是他开始放任马贼，马贼们见首领并没有继续扩大的意思，便自己出去抢地盘，烧杀掠夺，疯狂肆虐，这才有了十一年前的惨剧。”
“您奇袭了刘余庆大营？”张小清说道
“对，因为他的马贼不断壮大，越来越猖獗，朝廷下令命我诛杀马贼匪首刘余庆，震慑东疆马贼，我没有拒绝，这是我的职责。”贺避之皱起了眉头，“但是那天，我亲耳听到了他的愿望，他死的时候看着她的一双儿女，告诉他们活下去，不要做马贼，不要报仇。那对我来说无比的震撼，所以我放了刘二春和刘三春。”
“既然如此，为什么刘三春兄妹还要如此呢？”张小清疑惑。
“还是因为那个原因，他们生在了一个马贼家里。”贺避之低头叹息，“你觉得刘三春的手段智慧如何？”
“她其实都算到了，如果不是我隐藏了身份，她可能已经赢了。”张小清肯定道。
“没错，若是她知道你是玄师，定不会让自己的哥哥前去杀你，或许这个计划最终宣告失败，全都在你，若没有你击败刘大春将他押到阵前谈判，此战胜负犹未可知。”
“我与刘大春知根知底，若我不是玄师，以我为数不多的实战经验，恐怕真的要被他斩杀。”
“她和他父亲一样，聪慧绝伦，无论是笼络人心还是指挥兵马。”贺避之有些惋惜，“刘大春帮助借助守军为刘三春扫平了其与马贼，让她得以壮大，又用毒酒计让守军力量瘫痪，我也佩服她，但她的死却是定局。”
“怎么说？”张小清问道。
“我能想到，她回到大营，马贼们都已经摘下裹脸布，开始着手着新的生活了，可是她不甘心啊，大仇未报，阵前连出生入死的弟兄都背叛了她，他们也想要再来一次的机会，就像你所说的，有办法谁会当马贼呢？”贺避之顿了一下，“我想，她一定很痛苦吧，刘余庆苦苦苛求的普通人的生活，新生的机会，到死也要将这个心愿交到他们兄妹手中，到头来，却是仇人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一定觉得自己可怜可笑更可悲。”
“是啊，有办法谁有愿意做马贼呢？”张小清喃喃道。
“可她走得一定很安详。”贺避之露出了丝丝宽慰。
“怎么说？”
“她用自己的裹脸布自缢而去，大概是希望这辈子摘下了裹脸布，她从那一刻起便不是马贼了，她和大营里的弟兄们一样有了新的身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离开这个世界，是希望下辈子能投生在一个好人家吧。小清，你说人真的会有下辈子吗？”
“至少刘三春是相信的。”张小清停顿了一下，“刘大春在最后也选择了相信了，我想是有的吧。”
贺避之有些释怀，“小清，其实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探讨一个事情。”
“将军请说。”张小清答道。
“你说，刘三春的这个事情，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贺避之突然凝神看向了张小清。
张小清突然勾连起所有的故事，他发现，刘三春的故事竟与自己无比相似！
眼睁睁看着自己生活的地方被践踏，那些昔日看见的一一被破坏，自己的亲死在眼前，可自己却毫无还手之力，只剩下了恐惧！但似乎不一样！
“我们没有任何错！我们是无辜的！”张小清突然站起转过身大声向贺避之喊道！
“这我知道，我是想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也拥有了兵权，毕竟你已经是副将，我来年归老了，你便是黄石卫守将，那时候，你会不会成为了像刘三春一样，变成一个只为了复仇而活着的人？”
张小清沉默了良久，看向了远方，“将军，我与刘三春不同，我生在一个筑工家里，我的邻里族人都是本分的牧民，虽然我的遭遇和她很像，但我走出了我的族群，我遇见了满达尔大叔，他带给我关怀，我遇见了师父，他教会了我很多的道理，也给了我温暖。”张小清笑了，“磊原的仇是国仇，我不能不报，但我依然会笑对每一天，我知道以我们草原上的兵力抗衡不了白国和大河宗，但我们不光是报仇，我们还要拿回尊严，那比报仇更重要，我相信没有人比蛮人更明白弱肉强食，我们要讨回尊严，这便不是为了报仇而活着。”
“我明白了，我能看得出来，这一路而来，许多人改变了你，你比刘三春幸运。”贺避之终于展开了眉目，他觉得张小清已经得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你在我这三个多月，可学到些兵法？”
“将军小看小清了，将军的那些兵书一字不差我都已烂熟于心，一字不忘，若是实战围剿，我也指挥过数次，我想我有一定的成绩了。”张小清自豪地说道，毕竟他的记忆远超常人，背下兵书不是难事。
“好好好！”贺避之赞许道，“马贼对你来说，已经不是麻烦，他们经此一役，已经不能构成威胁，老夫还能守得住这城，我有个想法。”
“将军请说！”张小清恭敬道。
“我想让你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毕竟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这一次还是你撕开了这座围城，你的能力确实出众，但终归你不属于这里，我还要帮你一个忙。”
“将军何意？”张小清有些莫名其妙。
“我想举见你去崦嵫宫！到那里你就能真正的开始你的玄师修行，当个兵太屈才了。”
“将军这......”张小清一时语塞。
“再有一月，便是崦嵫宫招收弟子的日子，我会以军部举荐的方式让你去考核，别让我失望。”贺避之说道。
“您是说！我能去崦嵫宫修行了？！”张小清欣喜若狂！
“我是说，让你去考核，别让我失望。”贺避之有些被这小子理解能力感到无语。
“只要有机会我拼尽全力也要进入崦嵫宫！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张小清攥紧拳头！
“回去准备吧，这也是为了让你远离权利和争斗，军中并不是那么太平的，尤其是黄石卫围城之后......”贺避之不再说话。
“谢谢将军！属下告退！”张小清退下了。
他心中欣喜若狂，他仿佛看见了玄天光落下的地方，那座巍峨的绝壁，还有那座令人向往的——崦嵫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