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晓幕将熄,叶忘离换一身玄色男装,把长发梳成马尾高高束起,散漫地乘上停在巷口的马车,亲自执鞭,向后吆喝了句:“坐稳了各位爷。”
马儿被抽痛打了个响鼻,撒开蹄子滴滴答答跑起来。
南璃以南为尊,皇城坐标南方,东方住着官员大臣府邸离政治枢纽最近,西方多住商贾,街道繁荣,亭阁酒楼林立,北方是平民地痞所居,三教九流之地,消息灵通混杂。
叶忘离曲着腿,时不时打量四周,街上行人远远听着马蹄声就避开,道路空旷出来。能在皇城大都生存下去的庶民自然懂得点生存之道,在天子脚下还能驾驭车马的,非富则贵,不是他们可以随意不敬的。
马车外表普通,是这京都流水车马里不起眼的一辆,此刻,呼啦啦穿过街道,往西北方向驰聘。
殿下真是心思难测,才说了要见识见识便当真一刻不带停的出行。叶忘离手里马鞭随意再抽一下,没有问他如何安排,如何避过眼线,如此出去被人看见会暴露身份云云。
她信他不做无的放矢之事,心中自有丘壑。
“错了,左边。”
车内一人声音传出,温柔中带点无奈。
不知不觉出了会神,叶忘离醒觉发现前方不远处是路口分叉,她急急拉扯缰绳,驱使马儿改变原轨迹。
路距太短,调头又急,惯性使然下车子俯冲得厉害,叶忘离听见里面方灼‘哎哟’一声,嘟囔她技术不好下次不想再坐。
叶忘离正想回句不想坐下次交给你来控制。
前方路况上有人厉斥道:“大胆!你是哪家不长眼的车夫,知道你冲撞地是谁的车驾吗?还不快让开!”
看样子这人也是个御马的车夫,表情神气地很,车内的人身份应该很是尊贵啊。
那马车也清雅别致,甚至可以说有些朴素,不像一般达官显贵缝金穿瑙,木檀车扇上镌刻岁寒三友,瞬间什么格就高了许多。
道路原也不小,一人一边完全足够,不过她自知是自己突然出现才导致现下这个尴尬局面。
叶忘离清了清喉咙,正想说话,车内慕容启哲先她一步开口。
语气不善,趾高气昂道:“家父太常卿冯顺历,敢问阁下是哪家府邸,好登门拜歉一二。”
路上行人探头听两句耳朵,也只以为是一起寻常官宦子弟纠纷,不想惹事,走得更快。
小厮脾气当下就上来了,“不过一个小小的……”
“经冬,不可无礼。”
车内的人出言打断,“既然冯公子有急事,当行便宜。”
叶忘离惊奇这人居然这么好说话,不过这暴脾气小厮叫什么?京东?
她识相地驱赶马车到另一旁,止不住好奇望向那辆车内,想看看好脾气是什么人。
车内的人似乎看得见她的目光,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抬起竹制窗帷,男子头上别一根白玉簪固定,一双狭长优雅凤目,容貌姣好的过分,正朝她微微点头示意。
叶忘离下意识拿好看的人去比较,如果说慕容启哲是绝世宝剑,天生风华璀璨能让人见之自渐形秽,方灼则是烈烈和煦朝阳,五官艳丽风流自成,眼前这位虽不比他们骚包,第一眼看去却气质高华,有皎皎玉树风姿。
“御技不错,如今世道艰难,若想混口饭吃还是要另谋出路。”
他说完便放下帘子,经冬会意,缓缓驱动马车,离开原地。
叶忘离低头细想,有点囧,这不会是想挖墙角的意思吧?挖过去再给他当车夫?
马车里传来一声嗤笑,是方灼的声音,“这是吓唬谁呢。”
“你们认识那个好脾气?”
“二皇子,慕容庭。”车上,慕容启哲闭目说道。
如今风头正盛的淮王啊,“他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提醒你,冯家这太常卿做不长稳了。”也是给车内冒充之人的警告。
“那他方才怎么还对一个失势的纨绔子弟礼让?”
“他一向如此,”慕容启哲嘴角微讽,“做事沉稳,滴水不漏。”
哪怕这将死之人是他所杀,因他而死,前一秒也能与之惺惺作态,谦让谨慎地很。
叶忘离不想动脑,也就不细问,随意在脑海里转一圈,再度挥起扬鞭,把这段小插曲忘却。
……
慕容庭端正坐在车内,手执策卷,等已经到大路街道看不见处才屈指敲击窗台两下,马车停止前行,静静等候他吩咐。
“回头。”
这个时辰,往西北去处,人多难行之地偏偏还坐着标榜身份的车马,不便入夜市。
“去哪啊主子?”经冬屏着呼吸问道,调转马儿前进方向,若真想秋后算账那辆无任何明显标识的马车也不见了呀?
那就只有一处,他淡淡道:“明月阁。”
哦,明月阁啊,知道了去处小厮驾驶起来也得心应手,忽地手就一抖,浑身僵硬。
主子刚刚说……去哪?清心寡欲二十多年的主子终于要寻欢作乐了吗?天哪,被贵妃娘娘知道会不会要了他小命,可主子的命令不能不听啊。
他的悲催没有传给车里的主子。
后者突然玩味地笑了,再者从东南方向来,那里可不止有做官的……
很久没有找到这种棋逢对手的乐趣了。
他细细摸着纸卷纹路,伪装太久已成自然。不是不明白对面马车身份可疑,只是对方既然说了冯顺历便是知道他在豫州为平灾做了不少搜查,当地官员们一开始百般阻挠,可慢慢随着他找到蛛丝马迹,所有证据凭空出现般都指向被所有人推出来的冯顺历……假借赈款,以公济私,他想要个交待平怨也乐见其成,至于幕后主使之人是谁……牵扯到的可是整个南璃官场,他没兴趣知道,也不用知道,父皇对他的处理便很满意。
万事俱备,如今只待这一纸帛书呈上,所有冤屈将尘封。况且,冯家也不算干净。只是在此之前不宜打草惊蛇,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难免情急之下吐露什么……
所以,他才对这‘冯家之子’格外宽容。
但不妨碍他想知道对弈的人是谁,总是一个人下棋也很无聊的。
慕容庭狭长凤眼眯起,手指无意识敲击侧板檀木。
会有谁呢,有如此势力,心智,手腕。今日虽只单单显露这一件事,可谁能保证这不是别人愿意给你看的……冰山一角?
蓦然,车内敲击停止,车上的人始遇对手般长长舒气。
“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