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章童话泪
太阳快要升上中天。
松枕峰上，清晨一大早爽凉的秋寒劲儿，渐渐收拢起山野窜荡的、透骨的风。
空气里闪烁着流动的飞虫。金黄色的阳光，明亮中带着丰熟的香浓，唤活无数生命灵醒过来、振翼般绽躯的万千响动。
嗡嗡嘤嘤，哄哄闹闹……
松枕峰藏在空气里欢朗的元音，已经变成弹跳的气泡，可以御风飞翔。
玄河日渐清冽的甘甜水底，五彩鱼儿寻着铺射水底石上颤动不宁的光线，换气般，吐露泡沫。
偶尔，会顽劣地射杀一连串响亮的水弹。
这些美丽的精灵，最容易触犯脚力惊恐的记忆。
那些冰凉杀心的回忆，想象一次，就是经历一次死亡般化不开的盘亘。
脚力把头扬起来。敷面的秋光，静谧、醺热。
光瀑泼在脸上，舒心可眠中，脚力感到：那些一直堕气般积郁在心灵深处、模糊得看不清的悲伤，仿佛水滴似的渗出黑色的颗粒……
一颗颗串珠般从脸颊、耳鬓滑落的凝重，不断卸掉心里痛压的份量。
脚力睁开眼睛……黑色颗粒，已经是透明的眼泪。
中秋半湿的热风，拂过。
脚力知道：熟稔的季节，年复年地循环起来。
日晷刻度深深标记的界限处，郁秋呼唤生命过往的留恋，正因为太疼，最会繁复重新感受。
采最旺的野金菊、最甘甜的秋果，缓缓放到水面，看着欢欢鱼儿撩动花果，缓沉落辇的“思念”……
脚力哀痛至极，强压住在喉咙周旋的哭声。
猛然回头，不堪忍受心里——思念黄褪卷叶里的……好遥远、好遥远……模糊烟雾里裹着两个人……
脚力疾速转身，一路登登登地跑开了。
空间里突然间没有了外界一丝声音。脚力轰隆隆的跑，只听到火焰一样腾奋的呼呼的恸哭，雷鸣般在空间歙张……
只有他知道：那就是逃跑在记忆里的那个自己发出来。
脚力怎么也找不到——任何一样取代和置换忧伤的力量。
脚力默默地念动静心诀。不经意间想起苍仙尊启示过的经句：无尽的惶惑，就是因为没有一颗笃定的心。
如果真有虔心和笃爱，即便请求一朵花，它就会瞬间开放。
想到此，脚力擦干眼泪。认真地看着一朵野菊的花骨朵，刚要轻轻说什么……
似乎脚力心里要说的话，小金菊什么都知道。
扑噜儿，一个细腰伶仃的晃荡，摇颤中的那朵金菊突然怒放开来。小小、圆圆、香香的……
那种拼挣着绽开花瓣时，瞬间随风摇摆的荡漾。
嘭嘭嘭……细微乍裂开的花孢、散掷的金色颗粒，香喷喷的。薄烟一样在空气里飘游……
脚力把手轻轻放在——终于开始欢跳的心口上，久违的快乐瞬间来临！
脚力又开心地跑起来了。快乐逼走的最后一滴眼泪、最后一声叹息、最后的一声哭泣……再也没有了作贱一颗心脏的悲戚了。
跑动中，挂在脚力腮帮的最后那滴泪，滑坠一颗珍珠，崩碎在空气里去。
脚力跑远了，看不见了。玄河依然静静地流淌。
那些小舟一样、散落在水面上的小花朵，依然旺生得仿佛刚刚开放一样。飘散向远方，闪闪地，仿佛亮晶晶的星辰。
冰晶火焰呼啦一下，从空气里蹦落到地上。
她飞快地活动着手腕，转动一下脖颈狡黠的冲那朵小金菊眨眨眼睛，自个儿“咯咯咯”笑欢了。
“小精灵！姐姐吩咐的事儿，你做到了。回到你的初萌呗。”
只见小金菊收敛中，微嗔：“让人家一开放，就看见眼泪……火焰姐姐，从此以后，让我做快乐花。避开世俗里的情绪缭绕。”
“你傻呀，小妹妹。在冰火洲，一个个小精灵修炼获得的快乐，其实是用眼泪的数量来计算喔。这么说，你不经修炼，已经捡到好多便宜。毕竟，这些眼泪还不是你自己的呢。”
“好的!姐姐，人家总是说不过你。我就听你的得啦——”小金菊绵绵地敛起笑意。
“给你一枚冰花。这个秋天的你，最美丽！”冰晶火焰说着，芊芊手里飞闪一道蓝光。镶嵌冰花的小金菊，仿佛花丛中一颗最耀眼的钻石。
冰晶火焰看着松枕峰，点点头。
落辇在山体深深浅浅的秋红，衬着她。好像翻开冰火洲火焰诗集——那些数不清的玲珑童话。
当她看见：那些采草药的山民，从山路上走过来。这才缓缓洇散般消失在空气里去。
正午。天光，云影。
温度催化着、膨胀着成熟的果实。光线调染着生命质感醇厚的光泽。
大地上，唯有伶俐爽快的一阵阵风儿，用一丝清凉的叩击，探视生命丰屯的凝集。
苍仙尊静静地坐在石秤台上。
龙躯般曲曲折折撑开枝脉的一棵棵松树，阳光下针叶的青碧色，一根根纤毫发散着的明亮，紧簇、硬挺、密实……
光线从浓厚的针叶穿越，筛落一道道金色明净的细长光路。
铺落在地面上的花荫也是静谧的。光线就像空隙安然流淌着的河流。
已往，苍仙尊只是在法相瞬间的对垒中，触碰到原始相。
凭借修炼内息的感验，他知道：除非长期无形修炼的积累，生命灵动的显示中，出现某种性灵秘密。此外，其他偶尔所获，都只能算稍纵即逝的灵感。
精进修行，屯积法性，形成的性灵至秘，才是笃实可靠的。那时候，感觉法与喜结合，形成的神秘、凝华的感验，就是法相初萌的土壤。
苍宗门称之为“金鼎黄芽”果。
不断随化中，触碰到原始法相的苍仙尊清楚：原始玄光已经隐隐约约，从累积的法力中——自行透息出化显的那种神秘。
原始相，是所有性灵修行的皈依。
但是，苍仙尊深深知道：原始相必须是万万劫历数之后，才可以获得的修悟。
不过，能够恰时地运用这种法秘，就已经是修悟收获的绝技。
在他平静阔实的心里，维系——修炼成丹的过程，远远胜过结丹的质果。
苍仙尊端凝着。银白须髯，随风飘逸。仙姿中，透露出静默中的泰如磐石相。
缓缓地，随着他微微阖目……圆溜溜地，身后空气里渐渐显化出纯白、明净的圆晕。
苍仙尊没有执意——修饰光环的任何玄词与法言。
光，和光同尘，最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