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五章清角
墨寒山摘下挂在壁上的剑。
在他琴房设置的这把剑,真正的目的,就是用来修饰这只无弦琴。
每次,只有弹动清角,舞剑就是无弦琴开启清角前、雅礼作乐的一部分。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漫飘。空间里所有形状全部隐遁了。
飒——
墨寒山缓缓起势中,突然疾掣剑风。那种雅柔中吒然攒动的刚性,带着萧索音。猛吒中,微微振动的剑体,发出低低的嗡鸣。
突然的快,就是对缓慢起势的装帧。其实,从这一刻起,剑势已经在琴音境中了。
弹奏清角,无弦琴看似不著指巧,在剑境中,墨寒山已经幻生出两尊身相:操琴尊、舞剑尊。
眼前,凤翎山空灵。雪风银练。洁白遮掩的大地,让所有曾经发生的清晰记忆,更值得留恋。
那些沉淀在白色世界后面的生动,暂时远离心灵,反而变作憧憬。
操琴尊如烟幻手轻盈浮游在无弦琴上。曼妙指法仿佛挟风变幻的烟篆。
看似温柔中吐露的芳醇,却只消一个指钩,顿时,情境瞬变。
舞剑尊兜剑的手势屈折、弯弹。只见俊雅俑姿随势抖成六角雪晶图案。
随即,剑势凝定,掠削。剑花雪晶仿佛天风中,忽然被摘的银莲,旋转出窗,飞进屋外白茫茫的世界。
顿时,屋外空间响动铿锵的金戈铁马声。仿佛埋藏在一望无际、滚浪的风声中械斗的古战场。
风烈,雪斜。
清徵音刚刚造化的吉光片羽荡然无存。
操琴尊指辇轻盈跳动。压弦的手形渐渐带上清格节奏,碎微。但每个周乍的尾音,都显出晕波线。
密生的推力散发开来。
舞剑尊跟随操琴尊频动的手形,剑形疾进。连续错落的白刃剧闪,一剑、百剑、千剑……
剑在屋内,铁鸣于外。仿佛整个凤翎山白雪皑皑的空间,轰轰地陷进铁骑酣战的交戈中。
挂冰的锁甲、马蹄雪泥、错杂的步辇、冷械伴着暴喝、余响……
风急,雪隆。漫卷白絮,变作凤翎山莽原上空翻腾的白龙。
操琴尊指节带风,随琴躯形绽势,犀利地滑指一掠。最后略带“嘶”音的手形,凤翎高擎,不动。
顿见,琴面飞过一缕烽火狼烟……
恰时,舞剑尊脱手剑,飞一道虹弓,飒地,插进剑鞘里去。
骤然,阁楼内,舞剑尊和操琴尊恍然不见。只有一人凝坐,如初。
一人,一琴,一剑。静哑无哗。
片刻,墨寒山微抬眼。就见窗外正对面的洁白空间,迸溅一抹血迹。
豁然,空间凤仪开阖之间,火影化作墨色剪影,伏落在无弦琴面,消失不见。
墨寒山端视窗外,轻轻蹙眉,摇摇头。
原来,每次无弦琴动著清角,凤形法统成就修炼的一瞬,都会有血腥伤妨。
虽然,有些是隐迹的凶咎。心与眼不可见,但琴可“见”、可感,并且,随清角显化手段。
骤然,窗外,雪色隆腾,迸溅的霰雪凸兀挺出一人——阿达法护。
其实,每每光顾凤翎山,取境。墨寒山都有所感,但未能提前察觉。
阿达法护似乎灵敏察觉:凤翎尊墨寒山至秘所在,并非冰雕刀与剑,以及凤形法统法相的显化。
他一直索要的:就是无弦琴琴声修炼法相的玄机。
这一次,阿达法护看遍天光。发现凤翎山氤氲铅色沉云,异象幻然。隐身凤翎山,境中一触及商音,他就知晓:神秘无弦琴付诸音华。
虽然,琴音,就是一只显隐境皆可穿透的眼睛,但他毕竟未曾见识真威。依然“对视”之,渴望找中琴音的破绽。
虽然,安然潜过了清商和清徵。但清角第一个音韵的崩颤,他已经觉察到袭心的锋刃。
那时刻,法相中,他看见黑色的菱角飞光,仿佛一只精恰无碍的厉喙。
法相鏖战中,任凭他化生出密叠的护体。但是,菱角黑光总能无碍穿梭罅隙。
随着最后带烟篆的犀利墨钩,心胸前,悄然掠过一道痛楚难忍的血痕。溅射的血迹溅在凤翎山雪白的大地上。
远远地,阿达法护与墨寒山对视一眼,就飞遁着,穿进浓浓的雪辇与狂风。
眼前突然出现惊变时,修炼两重身相中的墨寒山了无感知。但——琴知。
无弦琴。琴知凶悋咎晦,清角就是穿透隐幽的法器。
墨寒山明白:凤形法统修炼中,无弦琴就是永恒不灭的、法的耳目。
此时,一切复归于原始朴真。再看无弦琴,原质木纹线条,仿佛岁月流动的时光,一道暗纹流利光滑,尾梢略显一丝新红。
风动,树枝雪抖,冷艳的枝梢上,金梅,朱砂梅,干枝爆朵。花瓣脂沁,清芬依稀可闻。
墨寒山踏风走进茫茫雪原。
斜驰的风雪中,一个人疾步。湍急的呼吸声,仿佛整个凝静的凤翎山也会随动中,变得呼呼成响。
站在白雪茫茫的高岗上,淡忘掉刚才的经历,陷进自然的真实,一切依然像原初那样生动。只是,雪中的凤翎山,似乎悠然之间变得更美。
忽然,遥远的路口。精致峻拔的鲜红,仿佛一枝梅。
灵动纤巧的形变,仿佛风雪摇曳中的那种盛开。梅,一团火焰,眨动于风雪中。高挑,而未能被风雪所掩。
墨寒山惊讶地睁大眼睛。凝神端视遥远雪境中矗立着的梅红。
不凋烈艳,
冷矗晶红。
玉光涵翠,
雪娇朦胧。
虽然,此时,风雪依然悍盛。但楞是摇不散、覆不没那一“树”梅隆。
墨寒山瞬间凝立不动,目态微怔,浑躯霜雕色。遂叹息着,默然摇摇头。
是的,他看清楚了。那根本就不是一枝梅,而是骑着赤红马匹的人影。翘首姿态仿佛一个瞭望。
时空,总有一种冥冥的知觉,分明借万化说明一个缘由。
墨寒山心里更清楚:就在自己刚刚修炼凤形法统的时候,凤翎山不是仅仅嵌进一个阿达法护。还有远处那个骑马的人。
完全可辨:远处铁骑红风更像一个危机中、助力的守护者。因为,红风总在远处警化似的兜动,根本没有靠拢。
红色如旗屏张的风披,斜持在身的威风弓弩、悍然叉背的冷械。马动,红风摇曳冷梅。
身形窈窕卓尔,持缰兜势如鞭。
“红风……”墨寒山滞滞而立,模糊地默道。豫色,一丝不堪的惋叹。
雪风吹散了他声音变调的气息。一团温倩的雪花,遂化成霰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