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四章光令
夜晚，黑得霉锈了。在海平面上，找不到一丝光彩。
海风声低沉，爬上岸的怪兽一样漫游。大地上，那些临寒枯干的乔木呼呼声很响。不断地用风刀，劈开露蜡吟哦的声音。
露蜡，是海族里流传的古老方言。虽然海族是一块地域贫瘠的粗陋土壤，大风中生机力近乎枯竭。穿透这些枯燥境况的海族声音却是极端迷人。
艾笃族吟哦露蜡的师尊常说：声音就是拯救粗陋海族人生存的灵魂。
睁开眼，剩余在荒凉大地上，除了凶残的大自然和险恶的生存，声音才是互赠的礼品。其中，吟哦的古老方言露蜡接近神灵。
在精神世界里，露蜡真是无与伦比的好东西。只可惜大海境中求生，这种极其擅于形变、以繁复屈就完成整体保全的方言，已经流失太多。以至于变得晦涩难懂。
露蜡吟哦，听不懂，照样可以按照音域古迹，模糊地触到神灵，增加祭祀的灵性。
空间里，荧荧光亮的飞虫，用呼吸粹尽露蜡声波里的蓝光。一个个变成小小小冰蓝的结晶颗粒一样。
小咪丽一只只摇颤欢活鼓聒的蜷须。亮得好比一颗颗微小星辰。光华虽微，最盛的海风却灭不掉。
“现在，我们完成采撷了。蓝光交给冰晶姐姐。下来么，完全可以用光芒穿梭他们的眼睛，吞噬心脏。”一只蓝色小咪丽道。
“在他们身躯，唯有心脏是干净的。”靛色小咪丽道。
“对！这些都是我们飞行光路上遇到的生灵，不算丑陋。”其他小咪丽急不可耐地道。一只只雕饰光刺的令箭。
“我们吸取了露蜡的蓝光，却要杀戮……”一只小咪丽刚刚说了这么一句，就见黑暗的空间蓝光一闪，天际线一颗拉长的流星瞬间化作乌烟。
其他小咪丽骤然止口，然后一个个聚成一团，散发嘤嘤嗦嗦的哭泣。她们知道：那个可爱的小咪丽，再也回不来这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原来，这些小咪丽就是海族声音里粹化出来的精灵。哪怕说了一句违背精灵法典的话，就会招致自我诅咒，迅速化作灰烬。
小咪丽团簇飞翔，遂滞空。一只只光生的蓝色令箭，齐刷刷瞄射向艾笃族火光旺盛的城堡。
那些聆听露蜡的艾笃族人，似乎因为剧痛突然惊动。他们咆哮，暴怒地说着骂话，疯狂撕抓带血的胸口。
一只只难以忍受剧痛，怒眼突兀，寻找空间可以攫碎的仇罹，四肢疯狂砸击眼睛可见的任何有形东西，包括同伴和自己。
顿时，火光中粗硕交击的手足自相残蹈，溅射的血肉，迸射在空间，四面的墙壁上殷红流淌着血腥。
令箭的光芒有多疼，他们就有多么痛苦。那些痛不可受者，甚极呼求祭祀来临，赐给他们速死的机会。
艾笃颠晃着站立起来，他似乎从心痛的折磨中，寻找窗外看不见的刀。
吟哦露蜡的师尊沉重的头颅破裂，为了吟哦完残断的字句，强硬地坐定。不堪抬首的脑袋狠狠抵触竖琴上突兀的龙角。
一道血咕咕流淌的红光闪烁不定。血肉模糊得难以堆垒骨骼，唯有残存的模糊意识，本能暗示快要僵化的一双屈折手形，僵硬地动……
“狂澜死，我不死。露蜡不让死……”
“撞礁，船桅折……我不死……露蜡不让死……”
“石破……天荒，我又不死哦，艾笃的神，那是……那是……露蜡不让死啊……”
“海！置换露蜡的死，就让我立死……如沫……”
……
艾笃感觉浑体骨肉流淌，站着的好似梦觉中的想象。
他疼痛地踉跄，痉挛抖动。以不住地变换肢体——减轻根本摆脱不掉的痛苦。
配合着族人师尊痛恸的露蜡，只有他一个人矗着，伴同不死的露蜡吟哦。
他挣扎着，跌撞着、砸击所有可见的器皿、火堆与石壁……
是的，疼痛是有方向的，就来自窗外漆黑的苍穹。
露蜡吟哦，艾笃一步步挪脚。每冲前走动一步，他就会感到千针刺心。从心脏曲曲折爬的刀，似乎越来越有形可著。
刀形，不正是兀立的刀纪石吗？刀纪石就是立定苦难——亲证诺言的印记。
可是，这么痛受生与灭，难道还是砥砺不出救赊的光……
刀形在心里，在心外。
奇怪呵，为什么心里的刀能够清晰得看得见。
忽儿，艾笃感到浑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身躯突然膨大。浑身清灵如风，一点儿疼痛都没有了。
醺热的空气一片芳香，散射的星光纷披在象征荣耀的两肩。
风中，轻盈盈地，露蜡吟哦的声音越来越响。艾笃听到自己爽朗无极的笑声。在笑声中，他不忘祝福艾笃族。那一刻，他感到自己激动的泪水，流动得和海水一样的蓝……
“实际上，他已经死了……”一只蓝色小咪丽悄然道。
“不过……还有最后一个吟哦露蜡的人。”那只靛蓝色的小咪丽嗫嚅小嘴巴，挑了一支最亮的令箭，合翼祈祷。“这支箭绝非自个儿的私意，而是来自精灵法典的启示。公理比我的心更端，不著偏见。不过，它仅仅代表绝杀，没有附注‘干净’。”
靛蓝色的小咪丽话刚刚说完。瞬间，黑暗空间一道发丝般纤纤蓝光，柔软在空间跳跃一个打旋儿的厉弧。
“叭！”地一声，蓝光鞭子一样抽打在靛蓝小咪丽的身上。
小咪丽遭受惩罚，就是羞辱。她不顾疼痛，痛苦掩脸……眼前升起细小燃烧的红烛……
靛蓝小咪丽知道：自己刚才最后一句多出来的话，就是自己的解释。一旦精灵族的令箭拿在手中，那就是法典的一部分。多赘的一句话意味着：犹豫、质疑、轻率与不敬。
靛蓝小咪丽将令箭光，双手压在胸口上，祷烛。祈求精灵法典化消过失。
她将最后的蓝光令箭在烛光焠过。忽儿疼痛地抚一下脑袋。顿时，刚才说话的最后一句，在小咪丽们的知觉里已经了然若无。
那种感受，就好像什么都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也就是海族传说中，精灵身上没有污斑的原因。
是的，在精灵族那里，精灵法典神圣翻开。飞虫嘤嘤，万化攒动，小咪丽诚惶诚恐。冰晶仙子开启法典的一瞬间，总会纤纤食指支着下巴，问：“法典模糊吗？”
小咪丽们就会说：“不！”“一丁点儿都不！”
冰晶仙子又会问：“字句和露蜡可以质疑吗？”
小咪丽们会说：“不！”“绝对的那个——不！”
的确，这些精灵深谙：生死存亡路上、千千万苦难——存在与盘亘的技巧。知道太极端的智慧，就只有精灵法典，可以见证和牢笼她们——闪烁不定的心灵。
精灵法典就是她们唯一的苦行。小咪丽们面对之，惊惧每一个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