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六章“妈妈咪呀……”
伊茜从铁靴武士的沙域走离。心境又像吹拂起暖热的风。
只要看见父王出现,整个沙域瞬间就会在心里洒满阳光。
生命就是一颗水灵灵鲜活状态的植物。一瞬间呼唤的美好,在知觉的世界里,就是无限地焕活了一个永恒的时空。
“此刻,就是全部了。”伊茜双手合十,默默道。
一瀑新光,微斜,掠过伊茜公主一幕清鲜闪烁的灵动。伊茜公主又变得像一朵水嫩盈满的果颗。
回头再看那些铁靴武士历练中的沙域,在伊茜公主的目光中,已经是慢慢拉远的风景线。
玉侬牵着两匹马,去寻找旺生着的高草。哼起浮游在空气里的歌声,简直就是一弯清甜响亮的流水。
洗涤得毫无杂尘的声线,一乍惊艳明丽的歌喉,渲染起直觉无形之际袅袅而飘的芬芳。
“父之令哦,
给我弓和箭——
驱逐厄运,寻求伙伴。
柔母哦,
教我点亮烹食的柴禾。
金沙冑的雄鹰飞到沁珠烈,
洛雅米尔的目光,
怎么也绕不过旺姆仔……”
火马和白马铁蹄高朗的足音,欢飒而劲俊。仿佛装缀——随兴零落错杂的鼓点。
马儿披着幻觉般的浮光,在高大的身躯廓线上静静发散虚染的晕圆。
马背上衍射耀眼的光毫,就似逆光照射下生长的小草。
那么多流光交织成的童年,因为一瞬间熟稔的图案,忽然将知觉中变得麻木的故事唤醒来。
伊茜公主仿佛一只突然间被黑暗中冷箭射中的小鹿,她好像第一次经历责打,不堪疼痛折磨。
她剧烈喘息着,姿态变得斜歪。右手扪胸,忽然伸长的左手极力向外推开。其实,她推离开的就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
柔婉的脖子,随着背转过去的头脸微微斜歪了一下……
伊茜公主缓缓倾落身躯,落地,身体轻微地颠振一个波漾,纷然婆娑开来的发瀑,随风流淌在大地上。
“啃……啃啃……”
草丛新鲜刺鼻的、野草的烈香,还像从前一样薰爨得有点倔犟、微微发苦。
“父王啊,你命令孩儿别想起过去吧……也别让我记住沁珠烈……还有,天天在我静下来时、流窜在脑袋里不能止息的歌谣……”
她痛苦地喑哑呓语。随即,又祈求那样向自己回话,“因为……那里面有……蓝菲儿和妈妈咪呀的说话声……还有……”
伊茜公主的声气越来越弱,她似乎更恐惧于自己对自己说话。
可是,感觉厚重的石头就压在心上,只有承忍,根本无力推开。伊茜芊芊指痛苦地颤栗着,缓缓地从两鬓钳进发瀑里去,堵住耳朵。
可是却堵不住:依然在心里疼痛洇散中、不断放大的听觉。
“啃啃……”伊茜痛咳着,她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是不是在哭泣。
伊茜公主就这样将额头支在压折得麻木酸痛的胳膊肘上,微能感到自己浑躯颠颤时,摇曳着身躯拓压的草叶微微摆动。
她不祈求金沙冑的神灵安慰她。她似乎知道:任何安慰都难以将心中深埋的痛——完整地置换出来。
玉侬依然在远远的草坂上牧马。
她依然轻缓地唱着、哼着各种各样婉丽多变的叠韵,无休止地修饰歌声。快活的她哪里知道:自己音声海河里,淹没着一个无尽漫漶着的哭泣?
旷朗的风,波荡流平。
遍野临秋摇晃的冷艳的野花,花形光亮,粹冷凝清促成色泽烈焰的光芒。
沙域平缓的起伏,反衬着空间里看不见的宁静。
金沙冑武士们在沙域里历练的姿态,似乎遥远而静哑。一抹抹从沙域袅袅升腾的风尘,仿佛古老征战中那些记忆镶嵌的画面。
风烟无界,一直飘骋向远方的沁珠烈、那克孜……
不知什么时候,风向调转。从沁珠烈和缓吹来熟热的风。
海市蜃楼一样,沁珠烈隐隐约约浮现:放射光亮耀眼的古老石墙、滞滞困眼般的一簇簇深绿、荒拓散落着的屋构等。
忽而,静哑的风景随着一声声风传的笛声响起来。
时断时连的笛声,柔婉音声中,刚性声气的说唱,就像骋马努涛中,强烈冲击、锐化斗志的一段段英雄们发威的誓词。
其实,那只是古老歌谣流传称颂的警句。
那样铿锵有力的声音,猛让人清鲜地感受到:一个牵马的精壮汉子、悍然临立在狂风中。湍急周乍地诵念着屈折多变的音声。
那其实就是,英雄史诗里吟诵成歌的一段段道白。变作舒缓民谣歌唱中的一部分。
时隐时现的突兀的刚音,更像一个立时站起,踏歌走过来的人。
这些古旧重叠了千万遍的古艺,毫无顾忌地翻腾着古纪。让所有流失的昨天,忽然间豁然变成了现实的今天。
玉侬疏朗缭绕的歌谣,不经意陪衬着风辇中刚音的颂辞。让随风飘动的声音,瞬间就变作一尊逼真到磕心的立体形格——
亢奋的人、攀跃状的马匹、抖飞的缰绳、烈风、狂摆的高草、滚尘的沙漠……
一段段刚音,仿佛一把把飒划的白刀。动之凛然。
这些时断时续传递的声音,比一直清亮的歌声更著形态,栩栩如生。
久久匍匐的伊茜公主忽而惊起,站立。
然后,仓促回身,奔步中慌张不稳的步伐,仿佛踩在崎岖的山石上。
伊茜公主双手掩饰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起来。风吹着泼落散张开的头发。
她只知道:自己在无尽头的世界里奔走,头顶响动着民谣与歌颂。好像极度渴望自己走出心灵没有尽头的沙漠。
只能清楚听清的,就是喉咙里自己“啃啃”发饷的声音。
她不敢停下脚步。好像稍微一个打顿,自己就会深深陷进——永远难以拔脱掉的一片泥泞之中。
“姐姐!”牧马的玉侬忽然回头,她看见伊茜公主磕磕绊绊走动的模样,惊怵地喊道。
可是,伊茜公主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固执地一个人奔走在风中。
玉侬似乎能够感受到伊茜公主的痛苦,但她说不明白:那究竟为什么。只能听到一声声痛楚的“妈妈咪呀——”
玉侬骤然掩脸。仿佛被一种看不见的感觉共颤了一下,眼泪便簌簌不止了。
遂翻身上马,奔竞而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