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〇章“画着瞧……”
一种感觉挨近的时候，就是从远处走来了一个异常陌生的世界。这是让蒋涵子感到意境真正被打破的原因。
真实的阳光、空气、微风……薰热的空间，变作心灵焕然喜嬗的唯一。
而当交换生“撞”进意识的界线，其实，那个全部隶属于自己空间的“修炼”，忽然间被掰成两半。感觉里，那似乎是执意的。
蒋涵子心里不爽，正是这个原因。
蒋涵子微阖双目，眼角余光扫过一个冷冷的斜线。敏感维系了一下空间感。
忽然，他烦恼地抬起头，猛然摇摇。看似醒神，实际上是遗忘——刚刚形成意象的那些过去。
“呵不住的，就让碎散成颗粒无留吧。”蒋涵子顿时头脑一团糟。就像一个职场彻底败北的成年人，抱着脑袋，发冷着痛受什么也鲜活不过来的绝望。
那个眼看要呼之欲出的境界崩塌了，也就是即将成型的一副画，从生命感知中，游丝寸断……
交换生看一眼蒋涵子，蓝眸子轻轻眨巴，“艺术习惯修行几千年，到现在形成了方法论。想突破？几个美院的力量加起来都不行。何况是油画……”
蒋涵子正对那双眼，轻轻道：“方法只占感受的万分之一。艺无止境，这是老师说的。”
交换生忽然哑语。不过，又戛然失笑道：“你究竟画过真正意义上的油画吗？”
“不是正在画吗？”
“正在？呵呵呵，你说这话会吓哭上帝的。”交换生笑得都快神志不清了，“嗯，你还是画大众化的速写吧。玩笑过分了，我会生气的。”
“油画和速写是相通的，只是换了工具。”蒋涵子说着，缓缓地将袖口往胳膊上撸撸，目光冷直地怼了交换生一眼。
“上帝！请饶恕罪徒的我，听到这种异端的话了吗？他在狡辩，狡辩……”
“根本没有。我是一个学生派，只是说了学生自然感觉到的话。是你错把我当大师，硬要强调这是一个有理论高度的观念。你这么较真，上帝会知道：其实，你就是来挑事的。”
“你……你……”交换生像是气着了，又象吓着了。“这会儿，我心跳节奏不好得很。没规矩……伪信者……”
蒋涵子没有再说话，心里的怨气总算减少了一半。一听交换生不停地用神灵压抑自己，不服地自语道：“这不就精神伤害嘛。你这会儿不好受，就是在轮回我的刚才喔——”
蒋涵子终于长长吐了一口郁气，看一眼交换生，心里道：“真实，其实是不可辩的。”所以，立即抿紧嘴巴。
交换生推理那样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想看看：你的画，是不是跟你的话一个样？”他指了一下蒋涵子的画架和嘴巴。
蒋涵子这会儿，一颗心反而沉静下来。
是的，相互砥磨完私著的忌心，剩余的画心才是纯白色的。
顿时，那种散布在空间里执著磕心的感觉一下子没了。蒋涵子宁静地看一眼脸型松弛下来的交换生，浅浅示笑。好像说：“一颗古怪的心，真正留给绘画的时空并不多。这下不打算再耗了吧。”
蒋涵子已经认出来：眼前站立的，就是上次在美院写生古祠尊时，周围那些来自国外的交换生之一。
“你要画油画，行！伙计，我只佩服你的胆量——而已。”交换生缓缓打开支架，搁稳。然后，看向蒋涵子，叮咛似的道：“画着瞧……”
蒋涵子没有答话。其实，感受不到空间里磕心的知觉，那一刻，蒋涵子圆坨坨的一颗心光，已经在感受中，一点点粹亮如一颗鲜艳的红烛。仿佛从不可知的法典里点燃的灯火。
心一旦有了温暖感，灵肉的海洋就会汹涌不竭的波浪。
热情就像无根之火。但是，一飒间心里放肆燃旺的火苗，随着蒋涵子回头看向——矮山和校园错落有致的形状时，小风景浩然化作大山、海洋和天穹。
一个点的时空风云，就让一颗心去壮大。蒋涵子渐渐找到画感。
忽然，蒋涵子惊讶地拍了一下脑袋。原来，自从自己自习课上走出教室，一直到此，洁白的纸面上还是隐隐绰绰的那么几笔。
此时，交换生已经熟稔地调控：灵俊张弛如马的手感。高傲的悬腕、端庄的表情、笑意开阖舒放……偶尔，任性地一昂头，侧脸上已经铺满阳光的河流。身形微微摆动富于音乐感的线条。
蒋涵子的僵持，简直助长了交换生惬意表达油彩的快感。不过，蒋涵子并不习惯那种刻板式丝丝入扣的表现手法。
他看罢身后的云影天光。目光也变得富于秋令的醇香了。
眼光轻微眨动，仿佛那种缓缓落翔的羽毛，极致的轻纤，似乎更容易照见形状的惊变与重量的质感。蒋涵子内心感到：丰满的光感，在碧盈的叶面灵动弹跳的幻觉。
“猴哥”看着蒋涵子的背影点点头。在他教学的经验里，每一个学员，都是仓促地从一个个尝试开始作画的。而蒋涵子迟滞的表达，其实积淀着：空间和感受中大量看不见的信息。
他有预感：那不是在做无用功。
当然，“猴哥”还是有所担心：持久凝神中形成过于溢满的情状，能不能诉诸笔尖，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一件事。何况，这是一个新手。
交换生正是因为：上次目睹了蒋涵子飒风般的速写，才瞄上这个附中系的。
他一见蒋涵子空握一只毫笔，踯躅不前，微笑着轻轻摇摇头。
曾经，大罗火教授介绍过美院新来的那一批交换生。其实，当中根本就没有一个纯粹的希腊画派。
所以，当那位交换生看着蒋涵子微笑的时候，蒋涵子也以微笑对之。
真实支撑蒋涵子这样做的缘由，就是“猴哥”曾经说过的话：艺术除了各种时间感，也有各种空间感。自己和那位交换生在油画面前，就是两个平行的时空。都在竭力接近：油画这种艺术风格的半路上。
“他那口中蹦出一个个平均用力、毫无轻重缓急的字儿时，就像嘴巴飞出一个个僵硬斗篷的甲虫，一定会野蛮地撞在透明的玻璃上的。那时，他会不会头晕得记不起其中的原因？嘿嘿……”路飞站在楼道，挑起一根优雅多姿的指头，指着交换生看不够似的道。
“涵子，快点行动啊……人家都心跳了……”“铅王”挠挠胸口。
“你傻啊，这话哪轮到你说呀。有人祈祷呢，就像白天看不见的月亮……”路飞悄悄捅“铅王”一把，指指不远处的俩女生。
廖莎敏感地白了两个叽里咕噜的男生，虽然没听到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