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五章贲无
蒋涵子心中,甘洌、清瘦的印记,因为手著太冷、太疼的刻镂,知觉里其实泊满了逆力亢奋时、青春鲜艳的泪滴。
一个渺小的自己。
一个竖琴音色雕饰过的时空。
一个法器一样精美条播油画色泽的交换生。
虽然,蒋涵子绘画在交换生眼里,也就是一个陌生的开始。但是,蒋涵子那种兀自站立,轮廓锋棱不谐的“刀刃”,就是交换生感受里、那种难以同化的疼痛。
是的,这就是一颗难以吞咽下去的铁蒺藜。截然相悖、凝石般站立的蒋涵子,是一把直锐刀,一个致命的观点,更像是破解竖琴的法器。
交换生心底攒动透底的怒火。
是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眼前的人那样,从油画理论的底线,极端质疑自己的表现力。
交换生姿态散逸丰润、谐柔的光晕。夜的海歌一样,空灵升降在飘渺无垠的高空。整个人凝练如放光的月圆。
美轮美奂的画境之笔,神圣如雕花法典前、银烛燃旺的蜡台。
当他看见蒋涵子一笔凝落、崩碎了画境的起势笔锋,就感觉:这是一个性灵与自己油画风格截然不同的对立面。
领受了那么丰瞻严密的系统理论,精魂粹过接近宗教虔信的知觉熔炉,沾满古老腓尼基原始土质的古记与启示……
第一次竟在不是美院的附中、碰到锋利、精致的尖刀。
好不容易从画院系,走过理论课与精神顿悟般的瓶颈。油画风格成型的交换生,清楚:今天,自己要是统御不了一个渺小若无的附中系,那么心中完整的油画理念,就会山一样丘峦崩摧。
他似乎记起来什么,看遍此时的整个空间。
在他心里,瞬间整理思索的动作,已经将知觉辩鉴的光感、失谐的画境、心灵笃定的风格、精密的方法论……武器一样协调地控握在心上。
调谐完自我油画的一把把干戈。画境中,交换生赫然舒展的姿态,端临画架,仿佛打开一叶明亮的天窗。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宣化。仿佛抖动王相华贵的大氅。
他看向蒋涵子,凝落的目光带有瞬间点头般的频闪。
蒋涵子顿时双肩一沉,空间纷堕着滞落的烟云。
蒋涵子感到:自己强硬支撑的身躯,正荷着一道看不见的力量。
“涵子!千万别看对手的眼睛。那是形成误判的开始。精微至极的艺境里,只存在一个鲜活的自己。”蒋涵子一颗狂跳起来的心在唤自己。
此时,所有难以重载的痛苦,更容易屏蔽万化而照见自我。
“嗯。”蒋涵子清鲜地回答一颗心。
他感到:刚刚撑立的自己,忽然间承受重载,使自己难以保持顺畅的呼吸。
心怒,而又不敢寻找施怒的方向。因为,重压下,任何一个明确指外的目的,都会让心蓄生机力的湖泊,从一念目的的狭缝彻底流干。
蒋涵子身躯开始缓缓摇晃。他仿佛寒风中瑟瑟张开两只手廓,拢向灯芯的冻馁者,极冷中只会靠近,却又不敢触碰火焰那样,看着诺大空白的画纸。
皓白枯竭的雪霜中,僵化得只剩下一颗心跳的自己,痛不可受的隐忍中,仓促喘息。
外在的世界渐渐模糊了,空间里只剩下画笔色泽照见自己的光。
蒋涵子执笔。画前,一直保真在记忆中的印象,就是竖琴未曾加饰过的原色!
他握着画笔,就像掂量着一具沉重的铁杵。
可是,当他点彩的瞬间,纸张上什么也没有留下。贲若无。
看着不上色的白纸和明明沾满色彩的毫笔时,空气里响起交换生肆意的笑浪。
原来,在交换生调整画境的那一刻,时空真的就变化成被主宰的工具。
其实,蒋涵子压抑着怒火、承载万千隐疼,就是在内心疯狂残守——以记忆的原色,来保真绘画最后的底线。
交换生显然洞穿了:蒋涵子深埋心里的最后一把刀。
没有了绘画有形的块垒,所有凝结、附着的生机顿时消散了心湖蓄着的最后一滴水。
心里曾在想象中升华的一座美丽的城,模糊不清了。蒋涵子只听到:空气中一个啜泣的声音。
孤独的声音那么清、那么亮……单一、无饰、大片段脆断中嵌着碎噎而痛苦无度的毗连……
蒋涵子默默低落着头。在想象中,他只看到一个没有声音的画面——
一个小小的、魂魄一样的人,走在无垠荒漠中。隐隐绰绰,在虚幻的衍射光中,失真的背影扯动——一丝丝不断纷散拉长的头发,随流空间模糊的风……
“猴哥”看见高光下,交换生饱满润泽的姿态。能够感受到那种优柔表现光与影的张力。
但是,更多的,他能感受到:交换生与蒋涵子形成对比中、诉诸的“猎杀”。
第一次,他从艺术竞技中,感受到那种痛至骨髓的酷烈感。也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源自精神、情味、灵魂抽象世界,突然惊现在眼前的搏击。
突然,“猴哥”豁落走下办公大楼,出现在楼口的一瞬间,站在灿烂阳光下的他,忽然止步。
“猴哥”并不是想徒手拯救。对于来源于心灵的艺术境,执意添力,只能意味着:蒋涵子永远走不出如斯境界的阴影。
他交叠两条胳膊,架在胸前。狂烈起伏的心胸、不息地鼓荡着——箍紧力量的胳膊。
一双冷厉的目光,看着蒋涵子的背影。他似乎感觉到蒋涵子承受的苦。但是,“猴哥”变得更加冷酷的表情,执意封压着:一颗心很容易在脆碎瞬间结霜的泪滴。
在楼道来回走动的路飞,大人一样焦切地搓磨两手。随即,好笑地敲敲自己的脑瓜,“哎呀呀,后悔极了,刚才你就该撞倒一头牛啊——”
“神,快别来回走动了,晃的眼晕。”“铅王”心烦地背过身,生气地道:“这儿缺一个骨碌碌变运的转经筒。”
路飞苦笑一下,轻轻对“铅王”道:“祈祷算不算……”
“铅王”敏感地看一眼廖莎,怂恿道:“你试碰碰那个法门,没准儿挺灵呢。”
“是吗?王子。”路飞撇嘴,嘲问:“那你干嘛不早去。”
“姐,那个……那个……”路飞小心地指指蒋涵子的背影。
廖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侧脸避开路飞的一瞬间,悄悄滑落无声的眼泪。
晓若生气地瞪一眼路飞,睚眦必报地道:“没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