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七章音戈
洛菲仿佛就是七窍玲珑的辩才者。只要在大海上找出一滴水的理由，粘著露蜡就足以让万化从流，乾坤颠翻。
艾笃为海祭祀过，因为一颗心走在魂魄苦行的荆棘丛，触透生命法格何以强硬撑起形状的骨骾。所以，姿态所包含生命的每一个形状更见方寸。
在海族人此刻的感验中，洛菲豁然用露蜡音声显示的美轮美奂，正因为透显的知觉、情味、意念……全是同步于海族人辩鉴精魂的习俗，所以，海族人明明看见那是一个异族，愣是看不透那种无形诱揶的神秘力。
也就是说，他是熟稔驾驭海族古俗的不可知者。
一个立意无懈可击。既是神灵手中方挺带棱的真理，也可能是魔法者手中致命杀心的凶器。
艾笃曾经征服所有对手，使用的就是法剑、膂力和征服，那是因为：在一颗祭祀的心里，永恒矗立着海族神灵法格显旺的信心。
此刻，洛菲正用精微变化的露蜡，触碰艾笃心中这个信念刻镂的形状。
是的，艾笃人、海族人根本没有轻信披发如魔的洛菲。可是，在一颗颗攒射光明的冷眼中，可恶洛菲措辞的露蜡音篆，莲显的却是——海族人真心不可颠覆的真谛。
活生生站着，却没有说服一颗内心的道理。可怜的艾笃人、海族人其实经历着一场极致痛苦不堪的心难。
艾笃瞬间顿悟：艾笃老者的竖琴，艾顿固执倔犟、甘于自戕的冲动与致命的困惑了。
原来，眼前站立的艾笃人、海族人，正沦陷在心难肆虐的汪洋，一颗颗心留着汩汩的鲜血，却难以用手中锋利的刀戈，劈断意念混沌的狂风。
是洛菲的露蜡，秘咒一样禁锢了、支离破碎了海族人出刀的——一颗心。
艾笃知道：眼前的“神灵”，必须是要用真正露蜡，才可以战胜的敌人。力量、刀、情味的暴戾……在露蜡面前，只是温柔的装帧。
艾笃的那些话，穿梭过洛菲露蜡音声一遍遍推动的海涛。
就像深海里闪电般射出的飞镖。随着洛菲露蜡波叠的洪涛，虽然海令一般，拉拽着艾笃人、海族人瞩目以眺的形状与目光。这让艾笃愤怒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
但是，出自行祭者口中的露蜡，即便覆在造化的浩波中，却是精致刺心的、直线飒划的无形飞戈，找中的正是另一颗心的契。
在艾笃眼瞳中，外在的碎响，此刻在洛菲的心里响起轰颤般的巨雷。
洛菲每一个细微惊动，都是裂变中放大疼觉的庞躯。
那个光滑如玉、灵致百巧的口舌，让整个海洋流淌着露蜡一样，沁甜到让一颗颗心发黏的甘蜜。
也许触动，洛菲端庄的姿态松动了一下。顿时，海的时空仿佛瞬间放大。
原来，洛菲吟哦露蜡无形抓力的时空中，那些强硬的艾笃人、海族人，虽然目光和心灵一同眺向海神般的洛菲，但是古老海族祭祀中图腾一样嵌在肉体、骨骼上的习惯，就像坚固的形状，经由外力强硬的拉拽，咯吱吱发生了痛苦的形变。
是的，正是一万个知觉里，真的找不到一个对峙洛菲露蜡的理由之弓，他们才违心地被肆虐般的感觉牵动着屈走。
一颗颗心有痛苦，正是因为古老痕迹的习惯在。所以，洛菲瞬间的松动，就是海族人本能复原姿态的时刻。艾笃清楚：时空忽而放大的原因就在这里。
他深深为艾笃人、海族人痛受看不见的无相之劫而俯首滴泣了。
是的，他因为刚才难以强扭艾顿、艾笃老者、一个个海族人而难过、生忿、绝望。直到此刻才真正看见：被洛菲吟哦的露蜡箍住感觉的——一颗颗干涸、脆薄、皴裂的心。
艾笃俯首，缓移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斜佩的法剑、沾血衣衫洇艳的红朵、方形胸肌间狂跳的频颤灵肉……
他忽然感到：渺小如尘、比不上一滴海水的自己，生与死仓猝得其实就是一个极致短暂的呼吸。
只是他根本没有想到：另一个同样渺小如尘的人，只是一瞬间发光的露蜡，就将无数次苦行祭中，与自己一同趟过生命血泊的艾笃人、海族人，支离成漫自散逸、孤漂的小舟。
这不是毁掉一个个生命体，而是毁灭海族的苦行祭。
目光从狭长的法剑，果断游弋到心口，心跳已经激起——呼吸生涩漫升中、艰难呛喉的旋风。
“咳！咳！”艾笃痛咳着，一只血手摁在狂跳的胸膛。他知道：生命并非一把秒杀的剑，就能斩断燃火露蜡的荆棘丛。
“我也有露蜡。而且是艾笃人的，整个海族人的。”艾笃昂起头，对着逆掣的海风喊道。这一次，他就是用曾经那种在三祭石前行祭的露蜡说话。
终于，每一个艾笃人、海族人听到了艾笃振动在空气里的声音。
“艾笃？艾笃……”
他们似乎突然间感受到艾笃的存在……好像那是一个遗忘了一万年的名字。
生命的形状有精准的时间感，然而生命的感觉光之中，一瞬间和永恒闪变就是一颗心灵。灵犀如吒，整个宇宙都不是阻挠的障碍。
顿时，追逐洛菲的目光渐渐零落了，仿佛漂浮在海上没有方向的泡沫。
洛菲一直略带侧斜的海神姿态，终于端直朝向艾笃。暗云一样随海风狂飘的头发，僵持着不愿意轻易变更的淡笑。
“大自在的海莲上，
三戟叉就是预言者。
能驾驭整个海洋的马匹，
没有掀翻船只，
今天让你们能够来到——
预言者面前来说话，
这不是我发慈的心吗？
艾笃人，
这不真实吗？”
艾笃不慌不忙，他缓缓转头，一只血手猛地指后的瞬间，竖琴惊戈般响起。铿锵精铁，裂乍雷音。
激烈崩摧的断崖般，天空纯然贲冲另一个露蜡吟哦的唱辞：
“大自在是露蜡净足踩开的——
莲。
祭礼火焠的铁戈，
才是插在大海上立誓法眼的工具！
你的真实，
仅仅构成你自己的一个知觉。
会轻到——
连最卑贱的一粒土也不是。”
艾笃滞滞周乍在喉咙的露蜡，每一个音篆都带着溅血般的屈折、奔突与萧杀。精致踏动艾笃老者竖琴音声陡峭的机关。
骤然，飞音，如飞戈。
辞格交叠，音缀密嵌。空间的光也粘著负重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