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亚淘汰的真相
“是谁?”
远远的声音传来。
这突然亮起的灯光一下子照在子成脸上,他有些猝不及防,一时间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
“谁在那?”灯光缓缓地靠近,一个模糊的人影从耀眼的灯光后显露出来,由远及近。
我不会被当成是偷苞米的吧?子成突然想到,于是有些慌张地开口辩解:“我不是…我碰巧…”
欸?对方怎么突然没有声音了?
子成顺着有些刺眼的灯光抬头看去,过了一会儿才稍稍适应,一张惊讶而有些发怔的中年男人的脸浮现在他面前。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误会…”子成更加慌忙辩解。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的脸才从难以置信恢复成平静,转过身去,低沉地说:“既然来了,就进去坐一会儿吧。”
啊?子成内心有点茫然,他算是相信我了,还是没有相信我?
就算他相信我出现在田里只是误会,也不至于请我到他家坐一会儿吧?
不过子成还是跟着男人的脚步,跨过宽阔的田地,一直到出去,才看到一个房屋的黑暗轮廓出现在眼前。
男人走到那轮廓前,放下了手里提着的灯,那灯刚落到地面,便失去了光芒,而与此同时,面前的屋子随着一连串“啪嗒”的声音,灯光一屋屋的接连亮起——子成这才看清楚,他此时站在红色板砖地的前廊上,面前的是一间长的平房,足有四五厢,虽然只有一层,但是显得宽敞而干净朴实。
男人脱下鞋子,迈入了堂门;不知道为什么,子成也自然而然地跟着脱下了鞋子,随手放在门边,然后迈进了厅堂。
进屋便是一张矮方桌,上面摆放着一些杂物;背后是一张高一些的长条桌,桌上摆着成对的秉烛、大而笨重的座钟、一个透明的盘子,里面放了一些瓜子糖果;靠墙处是一对联,中间一张大红色的天尊画像,天尊表情肃穆而慈悲。
子成睁大眼睛四处打量着,心中逐渐浮起一种怪异而熟悉的感觉。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却又变得落寞起来,轻轻摇了摇头,问子成:“你…从何处而来?”
“我…是从城里来的。”子成进到屋子里,似乎被一种温馨的氛围包围了,也就不由自主地实话实说,“我因为一些事情…逃了出来,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冒犯了,对不起!”
“无妨。”男人说,“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
这是…哪里?
熟悉的感觉,似乎要从心底泛出来,可是偏偏脑袋里浮现不出任何画面,一片空白,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这里,是重夕小时候的家。”男人说。
重…夕…
又是这个名字。
又是这个名字!子成用手捂着额头,皱起眉头:“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那么熟悉,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呢?”
“因为那个名字,不允许再被想起。”男人说,“有关于她,所有的时光,所有的故事,都从你的脑袋里消失了。”
“消失?为什么?”
“因为有‘亚淘汰’的存在。”男人说。
“亚淘汰?”
“是啊,亚淘汰。”男人话锋一转,“你为什么要逃出来呢?你为什么又要逃到这里?”
“因为…因为我好像知道了一些我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子成有些痛苦地说。
一长一幼在方桌旁面对而坐,同时陷入了沉默。
子成闻之惊异,可是内心却怎么也没有激动的心情,仿佛听到了一个早已知道的秘密。也许这个事实,他早已在内心钟猜到了几分。
整点了,座钟发出了当当的敲击声。屋外刮过一阵风,风声卷着树叶,在暗夜钟带动一片沙沙声。
这种感觉,就像是行走在某个陌生的街头,却突然闻到了最熟悉的味道,回眸的时候,却一下子迷失在了茫茫人海。
男人站起身,走到长台边,将桌板掀起,从里面拿了一个袋子干叶子,他从里面取出几片,放在方桌上的水杯里,又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水壶,倒上一杯热水,然后将杯子递给子成。
子成看了看杯子,稍微有些犹豫,然后低头抿了一口。
味蕾惊动的一刻如同陷进了漩涡。
——屋檐外大雨。
少年躺在地铺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左右翻转。他在躺下前故意将窗户的插销打开,留了一条缝,让这雨声更明晰一些,虽然偶尔会溅进来一些雨。
大雨砸落在苞米田的声音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是某种有了回应的低声的密集鼓点。
这样一个还在悠闲中什么也不想的假期。
突然走廊里传来轻微的啪嗒声,门被推开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少年刚想转回身去,背后突然被一具温暖的身体堵住了。
别动。轻而细的声音。
他瞬间明白了,脸瞬间发热了,可是黑暗遮住了,而且他背对着,总不会被察觉,想。
风沿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夹杂了几点雨,凉凉的让他稍微好受一些。颈后的头发丝挠的他有些痒,于是稍微动了动,才发现他的身体僵硬的像一块石头。
不会被你叔叔发现吗。小声地问。
有什么关系。我乐意。吐出的热气在后颈处蔓开,让少年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屋外雨声又变大了,大雨磅礴,像把这间并不大的屋子淹在浪潮里。
屋子中间,一方窄窄的地铺上,少女倚靠着少年的身子陷入梦乡。
而少年,彻夜无眠。*/
推开喝干的杯子,子成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有些干瘪、眼睛不知为何总透露着一股灰气的中年男人,说:“你…是重夕的叔叔?”
男人一怔,然后点点头:“是。这间屋子是我父亲留给我和重夕父亲的,她小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就搬到城里去了,有时候还会回来住。”
他叹了一声:“想不到你居然还能想起来,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记得这个名字了。”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
子成从堂屋的后面穿过去,经过一段狭窄的走道,一间卧室,尽头的一间小门安安静静地闭着。
他走过去,推开门,“吱呀”一声。
一间被用作当储物间的小屋子,老的生锈的带铁插销的窗户,中间一块小小的空当,和在脑海中闪过的画面一模一样。
似乎悄悄响起了那年的大雨声,可是回过神来,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荡荡。
重夕叔叔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一年前…那个夏天的假期,重夕回来住,还带了一个朋友,那个人就是你。当时你就住在这间储藏室里,打的地铺。眨眼一年过去了,但好像还在昨天一样。”
“能给我…看看她的照片吗?”
“我这里并没有她的照片,都在她父母那里。”摇摇头。
“那什么样的人,会被亚淘汰?”
重夕的叔叔反问:“你见过不会行力的新人类吗?”
子成一愣:“行力是新人类与生俱来的潜能…”
“是啊,可是有些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发掘这样的能力。这样的人,在幼年时期还可以得到父母的照料,成年之后,由于没有行力,只能依附于他人而生存,会渐渐的变成‘奴隶’。”重夕的叔叔说。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所有在成年之前还不能掌握行力的人,都会被‘亚淘汰’而消失在这个世界中。这也是深海所有成年人都知道,但是谁都不会告诉自己的孩子的‘大人的秘密’。”
子成如遭雷击,目瞪口呆。
原来…竟然是这样。
原来成人礼上父母激动的哭泣,原来他从未曾谋面的兄弟姐妹…全都是这“亚淘汰”的牺牲品!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就因为不能掌握行力,他们就这样被杀了?”子成激动地喊。
重夕的叔叔没有说话,子成又急促地问:“可是不是有愧死机制吗?不是说新人类不可以伤害新人类吗!”
男人指了指少年额头上的星芒,声音有些低沉:“虽然有愧死机制,但是在没有它之前…还并不能算新人类的一员,不具备新人类的生命权利…”
子成呆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先生一直说的没有争斗的自由世界,竟然是这样的。委员会的人…靠杀人来维持这繁华的假象!
高贵的新人类…都是沉默的杀人者的“优秀”后代!
子成想起了那个血腥的酒吧,血腥的夜晚,杀人不眨眼的嗜血怪物,让人不寒而栗的画面和记忆。可是更让他害怕的,是那个武士旁边站的那头巨兽,阴暗的教学楼里的致命袭击…
子成现在明白了,因为那是就暗藏在他身边十多年来的“杀人巨兽”!。
彻骨的寒冷,贯穿了子成的身体。
而同时,一种巨大的失落与茫然也将他团团包裹住。
这个五彩的世界,深海,学校也好,家也好,那些大人、同学…原来全是虚伪的假象。
他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一阵恍惚,视野里便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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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成病倒在重夕叔叔的屋子里,一病就是三天。
重夕的叔叔名叫智莱,他照顾了子成三天。他说,有些后悔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告诉子成。
二十年前,他和重夕刚刚结婚的父亲同住在这老房子中;十五年前,重夕的父母搬去了城里,留下独身一人的智莱独守着这间老房子。
他是很有些把重夕当成自己的女儿的,重夕小的时候,假期也经常到外郊的叔叔家来住,算是度假。
按照深海的规定,二十岁就要接受委员会的配偶配对,可是重夕的叔叔为什么一直独居,子成没有去问。
这是个残忍的事实。重夕的叔叔说,它会在每一对新人类结为夫妻之后被告知。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告诉子成了,因为他总觉得,现实的意义,不应该是被遮掩才能实现的。
这三天中,重夕的叔叔细心地照料子成,同时也一如既往地出去耕种。
用行力耕种,并不是一件多么费力的事情,虽然他的境界并不高,但是仅仅普通人的行力,不论是在怎样的荒野,也能够轻松的让自己良好地生存下去。
在过去的无数课堂里,先生们都不吝言辞盛赞于此。新人类的高贵与自由,都凝结在了他们所掌握的行力之中。
而曾经陶醉而骄傲的神情在子成如今的心里却感到令人作呕。
三天后,子成痊愈了,他作了一个决定,一个理所当然的决定。
他要逃离深海,去一个不用行力而生存的世界!